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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案后,弘治微微一怔,随即眼睛也眯了起来。 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曼声道:“那你可知,这个童生姓甚名谁啊?”
田成安面上红光一闪,大声道:“臣已查知,此人唤作苏默。其人曾县考三次不中,但却忽然某日传出才子之名,不但能诗擅赋,还弄出许多奇技淫巧之物,很是迷惑了一批无知乡民,在武清一县,势力极大,据说连县令都对其恭敬有加。”
“果然!”听到这里,弘治和张懋心中不约而同的暗暗道了一声。
张懋眼神儿便在殿内诸人身上转悠着。都是老把式了,谁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眼前这个田成安不过是一枚卒子罢了,却不知这身后之人,究竟是哪一个。
弘治却又是冷笑又是恼火,这转来转去,果然还是转了回来。这帮混蛋,真真好耐性,为了达到目的,竟兜了恁大的圈子。甚至不惜扯出山东卫所的弊案,朕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田成安哪里知道皇帝此刻的心思?眼见已经刺刀见红了,面上不由的露出疯狂之色,嘶声叫道:“陛下,天子脚下岂容妖孽妄为!武清离着京师不过半日之程,一旦有变,社稷震动,不可不防啊!臣今日剖肝沥胆,冒死乱大礼而谏,自知罪不可恕。臣死不足惜,唯望陛下切莫轻呼,使贼子有机可乘啊!”说罢,一转身,冲着门边的柱子便撞了过去。
众人都是面色大变,弘治惊呼道:“拦住他!”却又哪来的及?只听一声闷响,顿时**迸裂。待到侍卫冲过去一探鼻息,早已死的透了。
弘治面色铁青,袖中的手紧紧的握住。他此刻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忧虑。
他固然愤怒这田成安等人的心思,但方才田成安临死前那句提醒,却也让他有兴起了几分惕然。
是啊,武清离着京城可是朝夕至啊。若是此人所言为虚倒也罢了,可一旦有三分真实,便绝不可小觑。
作为一个帝王,他可以与大臣们妥协,可以与异族媾和,但若是牵扯到帝位传承,那便立时就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心态了。这便是君王!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张懋眼看着面前生的一幕,只觉的手脚冰凉。心中暗暗震惊,对方竟用出了死谏这般剧烈的手段,可见铁了心是要默哥儿的命啊。究竟是谁?是谁与默哥儿这般大的仇?不行,要想辄,一定要想辄,不然默哥儿危险了!
人群中,李东阳面无表情的站着不动,心中却隐隐得意。这才叫政治,才叫绝杀!
这个武清田家的义子,与那苏默有灭门之仇,本就恨苏默入骨。自己不过让人微微挑唆几下,再告诉他如此这般之后,必能于青史留下个“为国安危,以死谏君”的诤臣美名,其安有不入彀之理?
这人一死,便是有人心有疑虑,想要查也没了线索了。而且,最后那几句话一出,天子又岂能再无动于衷?帝王心术,他可是明白着呢。这是阳谋!哪怕明知道可能是计,也不得不按照自己所设定的去应对。
李公谋啊,难道是说假的吗?
“牟斌!”
老半响,坐于御案后的弘治终于开声,目光落到仍跪在地上的牟斌身上。
牟斌一激灵,恭声道:“臣在。”
“彻查!给朕将此事彻底查个清楚明白!若再有遗漏,你也不必回来了!去吧!”弘治语声森然的如同冰渣子一般。
牟斌满头满脸的汗,大声应是。爬起身来,便要往外走去。
张懋急的汗都下来了,想要阻止,却急切间不得主意。惶急之下,再也顾不上许多,一步抢了出来,大声道:“且慢!”
牟斌和众人都是一愣,弘治皱眉看着他:“英国公,你有什么要说的?”
张懋迟疑了下,随即却一咬牙,大声道:“陛下,那苏默乃是臣故人之后,算是臣的侄儿。今年才不过十六岁,最是忠厚老实,怎会是什么妖人!还求陛下明察啊。”
忠厚老实?若是这话让死去的田家众人和阚松阚县丞听到,怕是立马能从地下爬出来,吐这货一脸。
弘治万料不到还有这一出,不由当即就愣在了那里。李东阳也是袖中的手轻轻一哆嗦,震惊之后,便是微微阖上双目,心中一个劲儿的大骂自家那个儿子。
这他娘的简直就是坑爹啊!连人家身后究竟是什么背景都没弄清楚,就火急火燎的出手对付人家。幸亏自己早有所谋,否则这下子,岂不是凭空跟英国公结下了仇?
到了他这般高的位置,周围不知多少眼睛盯着。看上去位高权重、尊崇风光,可一旦被政敌抓到了错处,立时就是万劫不复了。
因此,平日里自己总是小心翼翼,与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从不摆阁臣的架子,就是想着多交朋友少竖敌。今日可好,差一点啊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坐蜡了。
他由衷的捏了把汗,暗暗决定,此事过后,决不再轻举妄动,免得招来无妄之灾。回去也得看好那个孽子,万不可再去撩拨那苏默。何况,自己身为当朝大学士、内阁次辅,对一个小小蒙童动手,一次没搞定,也实在没脸再次出手了不是。
不说他这里心中千回百转,旁边从进门只在前面出几句声音的徐溥老人家,忽然在此时出声了。
“咦?苏默?武清苏默?这个名儿好耳熟。啊,老夫想起来了,莫不是那个做临江仙的苏默?”他这话却是对着张懋去的。
张懋正忐忑着呢,方才惶急之下,可以说是脑子一热,孤注一掷了。这要是一个闹不好,英国公这爵位怕是就要断送在自个儿手里了。田成安那王八蛋给苏默按的那是罪名啊,那可是谋逆啊。当今天子虽是善待群臣,可要是关乎社稷安危,别说他只是个国公,就算是王爷也绝没好下场。
如今,徐溥这老头儿忽然开了口,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啊。这老头最是喜欢提携后进,听他问起默哥儿作的临江仙,不用问,肯定是入了他眼,这是又动了爱才之念了。
想到这儿,哪还敢怠慢片刻,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头,连声道:“老太师说的不错,那正是默哥儿作的。”
说着,还怕不够分量,也不待徐溥回应,又赶紧道:“老太师怕是不知道吧,前两天,我那大侄子又搞出新作了,谱了一曲新格式的曲子,那叫一个好听啊,真真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啊。这且不说,连很多名家耆老看过那谱子,都表示有所不及。有才啊,这可是真有才啊。”
苏默那些歌,他连听都没听过,这会儿为了彻底引爆徐溥老头的爱才之心,连绕梁三日、余音不绝都搞出来了;
至于说很多名家耆老表示有所不及?你妹的,看都看不懂,想及那能及的上嘛。
这货,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急了眼无耻起来,跟某人简直一个德行。
徐溥呵呵笑着点头,就好像完全不懂张懋要表达的意思一样,点完头却冲着弘治一拱手,道:“陛下,老臣记得,两月之前还在内阁时,曾上过一个折子。折子中曾提及一样唤作水泥的物事,不知陛下还记得否?”
张懋这个急啊,我说老爷子啊,这说着俺家那大侄子呢,你咋去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泥去了?这,这说好提携呢?说好的爱才呢?难不成是辞了官儿,这爱好也改了?
他简直急的抓耳挠腮了,险些没扑上去,掐着老头儿的脖子,逼着让他为苏默说几句好话了。
李东阳却是心中咯噔一下,偷眼觑了觑只笑眯眯的望着皇帝的徐溥,心中暗暗一叹。
老头儿说的那折子他也知道,记得为此,几个阁臣还有过一番争论。若这水泥真如下面呈上来阐述的那样,那绝对是国家之幸。而这个水泥的明者,正是武清苏默。
此刻忽听徐溥提起这事儿,他知道,这次的谋划,怕是要失败了。
而弘治皇帝闻听老阁老说起这个,先是微微一怔,略略沉思一下,伸手在案子上翻找了一会儿,随即便从中抽出一份来。
打开略微一看,点头道:“是这个吧?据说可以快筑城、修路而用,坚固不下于青砖大石?”
徐溥捋须微笑点头:“不错,正是这个。”
看到弘治了然,又继续道:“那陛下可知,这个东西是何人所献,又是出自哪里吗?”
弘治扬了扬眉,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皇帝又岂会是傻子?反应一点儿不比大臣们慢。
刚才正说着那苏默呢,张懋那夯货简直都要耍无赖了,这会儿徐溥忽然提起这个水泥,弘治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此事必然与这个苏默有关。
但是作为帝王,他必须要沉得住气,所以,他没追问,只是静静的等着。
果然,徐溥笑着点点头,缓缓的道:“此水泥一物,便是武清县所奏。而此物的明者,便是这个苏默了。一个能为我大明创造如此妙物的孩子,他会是妖人,会去谋逆吗?陛下聪慧开明,不必老臣赘言了。”
李东阳暗暗又是叹口气,张懋却顿时咧开大嘴,开心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