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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氏领着儿女按部就班去隔壁坊里向阿翁请了安,舒冰收获干瘦老大爷的关切安抚话一箩筐,大伯与堂兄要么在当差要么在学堂,均没见着。
舒家大伯母钱氏同荣家大伯母则有异曲同工之妙,外表很是富态大度实则满腹算计。
她话里话外都在埋怨小叔子没拉扯自己家,又艳羡李氏裙子华丽、首饰精巧,还恬不知耻的问:“后日我得去郎主上峰家喝喜酒,可否借一套来充充场面?”
“当然可以。”李氏答应得相当爽快,说完还抬臂理了理鬓角,故意碰到头上的蝴恋花金发钗,让那精致的蝶翼颤了颤。
然后,她在妯娌羡慕得近乎嫉恨的目光中,慢悠悠扭头看向陪坐一旁的潘氏,嘱咐道:“我与大嫂年龄相差太多,还是你的首饰更合适些,待会儿回去就送一套过来罢。去年元月夫君送你的那套‘花开富贵’就挺喜庆,正合适。”
“借”了她还怎么可能要得回来!潘氏闻言双眼猛一圆睁,还未来得及想好推脱话,就见钱氏搓着手半眯了眼,喜滋滋道:“使得,使得,不拘哪样都可以!”
“嫂嫂满意就好。”李氏笑容可掬,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慈爱荣光。
潘姨娘看着慷他人之慨的李氏气不打一处来,可还没等她插上话,钱氏已经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他们夫妇给老太爷养老劳苦功高,近日天干,京城米粮又涨了,需要李氏下月起多给点赡养费。
“哟,这可正巧了。自打夫君升了刺史这月俸立即见涨,每月米粮根本吃不完,大嫂怎不早说?往后一定记得给你们这边也送一份。”李氏继续慷慨点头。
待李氏推脱之后,舒冰眼见大伯母面色变黑沉却不知缘由,再抬头看坐上首的老太爷阿翁,竟发现他半眯着眼在打瞌睡,根本就不管下头俩儿媳如何交锋。
返家途中她憋不住直接问了李氏,这才了解到官员俸禄发的是陈米,稍有家底的人家根本就不会吃,不仅不值钱,搁仓库还嫌占地方,通常都是直接低价卖出去了事。
大伯母是想要钱没要到,李氏则是用不值钱的东西一车车运过去换了名声。
“阿娘好厉害!”舒冰表示受教了。短短一个多时辰,李氏多次使出了四两拨千斤之技,不仅与大伯母唇枪舌战还成功祸害潘氏,高,着实高妙!
李氏面露得意之色,对一双小小年纪的儿女言传身教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便是如此了,不该客气的时候无须忍气吞声。”
相应的,潘氏自然也不会忍气吞声、坐以待毙。
在李氏嫁入舒家之前,潘姨娘曾代为主持中馈多年,甚至差点被扶正为妻,在家中多少有些人脉,被故意坑走自己心爱首饰后,她奋起展开了报复。
待李氏隔日找绣娘给腹中宝宝做肚兜、襁褓时,却被截了胡,绣娘说潘姨娘应了手帕交户部员外郎娘子的约,下月去赏花,正为她赶制新衣。李氏的差事并不急,不如搁置一下。
这位手艺最好的绣娘并不是家中私奴婢,而是因手艺精湛而高价雇佣的随身,介绍人是潘姨娘那商户家的表嫂,对于她的推托,李氏竟无可奈何。
此后的一月余,李氏在管家时常常因潘姨娘的私下作怪而处处掣肘。心浮气躁中,加之又遭遇孕吐,越发的寝食难安。
恰逢此时舒冰刚得了段将军家传来的消息,说是已寻到付三娘等人,伤病医治中,二郎状况不大好。她心焦之中,并无过多关注李氏的近况,待回神时,才猛然发现自己阿娘竟忽然变白胖了,肚腹不仅显了怀,还看着挺大的!
“阿娘,弟弟好大了,你累不累?”伪儿童看着李氏的肚腹,将忧心忡忡化为童颜稚语明白表达。
“小傻子,做母亲的怎会嫌弃自己孩子?大点健健康康才好。”李氏完全没察觉任何不妥,还指着正打扇的婢子感慨道:“前些日子胃口不佳,幸亏得荷风推荐换了个厨娘这才吃得舒坦些。”
正说着话,梳着双丫髻的暖香又端着一食盒入了内室,从中取出一水晶碗,笑盈盈道:“娘子,厨下新做了一种吃食:糖酪浇樱桃。看着可真美,您尝尝?”
自从潘氏炫耀了娘家弄来的樱桃饆饠,李氏就像是和娇嫩昂贵樱桃过不去似的,非要吃出朵花儿来才甘心,新来的厨娘投其所好弄了不少樱桃餐点。
这不,糖酪浇樱桃是用在半凝固的雪白酪浆中混入红彤彤的樱桃肉,再在其上浇注琥珀色晶莹剔透的糖浆,略食半勺即能甜入心坎。
阿益尝了一口之后还眼巴巴的攀着阿娘的腿想要,李氏却不肯再给,劝道:“乖啊,剩下的得留给你弟弟吃了,待他出生后才能唇红齿白皮肤嫩滑。”
“阿娘……”舒冰神色与阿益相仿,也是垮了嘴角皱着眉。心里想的却是甜品吃太多宝宝胖了不好生,万一得了妊娠糖尿病就更惨呐。
虽说并不是吃糖就会得糖尿病,但肯定会提升餐后体内的血糖水平,血糖一高就容易犯困,吃饱就睡岂不是更会发胖。若是得了妊娠糖尿病还继续这么吃,可能导致流产、难产、羊水过多、急性酸中毒……
天天这么吃,百害无一利,然而该怎么劝?古时候可没妊娠糖尿病这种说法。
这便宜娘万不出事,她活着闺女都遭了难,万一走了还不知道阿益与自己会被怎么作践。舒冰略作犹豫后,憋不住开了口:“阿娘,什么叫‘一食两命’?之前在村里见到一个肚子好大的婶婶,她生不出来一直喊痛,可吓人了。听人说是‘一食——”
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脆响,舒冰眼前随即黑了一瞬,待回神时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滚了一圈斜躺在地,脸颊火辣辣的疼。
阿益满脸惊慌的扑了过来扶她,舒冰只见胞兄张大了嘴唤着什么,竟完全听不见声音,耳畔只有“嗡嗡嗡”的轰鸣。
抬头再看李氏,却见她高高站着捧腹俯视自己,横眉怒目满脸狰狞。
舒冰平日早已觉察出李氏对自己并非满怀慈爱之心,万万想不到的是她身为母亲竟然能对一稚童下重手。
想来是自己说错了话,对孕妇来说那词儿确实太犯忌讳,可也不至于对亲身女儿伸手就扇耳光吧?涵养都被狗吃了吗?
少顷,在阿益的嚎啕大哭中,舒冰赫然发现自己微痛的左耳渗出了些许血丝,闷响着彻底失去了听觉,顿时整个人都懵了。
在四名婢女的的惊诧视线与舒冰委屈的无声指责中,李氏立即换了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抱着女儿哭唤道歉:“心肝宝贝!阿娘一时情急,对不住你!”
道歉归道歉,她却不敢让自己把女儿打聋的消息传出去,只得让舒冰“伤了风”,关在卧室静养。
无力反抗的舒冰立即被婢女连抱带拽的弄进屋里看守起来,望着紧闭的雕花木门与窗户,她再次深切感受到了比茶肆被掳时更可怕的,来自周遭世界的危险与恶意。
说错一句话就鼓膜穿孔导致耳聋,而且还被软禁,这个教训未免太大。舒冰即憋屈又悔恨,若是时光能倒流,她一定步步小心,仔细斟酌自己言行,再也不傻愣愣的什么都直说。
初到舒家时,舒冰还曾试想怎样和母亲联手灭贵媵斩娇妾,压制庶出的养好胞兄……此刻方才醒悟,原来一切仅仅只是幻想罢了。
还没弄清楚厨娘是谁找来害人的,就先自相残杀坑了自己,不甘啊,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