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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德宫外,小常挑着灯笼门外守候,见了她重重舒了口气道:“公主,君相来过了。”

    君怀璧?

    “公主您承德宫,没有任何人可以禀报,奴婢只好留了君相喝了一壶茶。”

    “他来是……”

    “他送了一只风筝过来。”

    “风筝?”

    小常抓耳挠腮:“说是早就答应公主。”

    早就……答应?

    一盏茶功夫,商妍永乐宫书房里见到了那只风筝。夜晚烛光不日日光明亮,却丝毫遮挡不了那只风筝之精致,那是一只小巧细致春燕,并不如凤凰那样精妙到每一片羽翼都勾勒细腻,它只有寥寥几笔,筝面上几笔丹青描摹乌黑洒脱恣意,与那只凤凰全然不一样。

    要是送到集市上去买,这春燕恐怕是卖不出去。

    偏偏用心与否却是那么地明显,如果没有对比,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知晓,她缠着磨着君怀璧要来凤凰会是这样可笑一个笑话。

    这算是……示好?

    *

    接连数日,商妍日日去往承德宫中与一派年少气息商徵大眼瞪小眼,却始终没有瞪出个所以然来。他虽然皱着眉头强撑出一副思虑周详盛气凌人模样,可眉宇间却透着稚气。自然,这样商徵也不可能记得失忆之前自己究竟布了个什么样棋局。眼下晋闻从宫中消失后就再也没有消息,宫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寝食难安。

    可偏偏那个运筹帷幄人却只会冷冰冰地盯着人瞧。

    横竖早就习惯了商徵无视,他不开口,她便不计较。又一日僵持到日落,她趁着日落余晖伸伸懒腰正打算离开,却不想身后传来“啪”一声声响。她兀然回头,见着商徵脸色有些异样地站案台前,目光晦涩不明。

    “皇叔有话想说?”

    商徵沉默。

    商妍一愣,看他这副“速来哄孤”脸,不由有些想笑。如果是当年商徵……他不再开口,便是要等着她去扯他衣摆哄一声“小皇叔你怎么了”。只是今非昔比,她站门边踟蹰,虽然没有离开却也并没有接下文。

    久久沉默。那被阴云笼盖着人缓缓坐下了。

    “皇叔既然没有别交代,那妍乐就先告辞了。”

    她欠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轻轻揽过书房门阖上。就后一丝缝隙就要隔绝门内门外之际,忽然听到一道瓮声瓮气声音:“妍乐!”

    商妍低眉笑了笑,又推开门:“皇叔?”

    书房内,商妍表情是狼狈不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了起来,眉宇间矛盾重重,只是目光却不再躲闪。

    他道:“听说安德说,你追查一户姓严人家。”

    商妍心颤了颤,片刻之后才恢复镇定。她道:“是。”

    “为什么?”

    商妍略略思索,答:“数月之前,我曾经被晋闻蒙蔽严府生活过一段时间,晋闻谋逆,严府必定与之关系紧密。所以我想想要找到晋闻,应当从严府入手。”

    商徵神色莫名,额上却起了汗。

    这是……心虚慌张?

    她踟蹰片刻,轻声道:“听闻严家有个小姐明教严佩,长眠已久,一直未醒。”

    商徵骤然移开了视线——

    商妍定定看了会儿,心中忽而掀起惊涛骇浪——十余岁商徵究竟是为什么对她报有这样大敌意?她想过许多原因,却把重要是可能性忽视了……商徵,他竟然从少年时起就知道自己身份,他从来就知道自己不是商徵,而是严徵!

    “此事,孤会处理,你不必插手。”

    “……皇叔,对严家有兴趣?”

    “你不必过问!”

    “听说那严家小姐十数年来足不出户,长年卧病……就连待严家十数年老仆都鲜有见过她面目。”

    “你见过?”商徵声音冷厉下来。

    “……不,没有。”

    商妍彻彻底底地冷静了下来。眼前商徵毕竟不是完整,他有太多情绪还不懂得藏匿,所有慌乱都写眼底。而她并不想去戳破。她有些冷,因为这让人惊骇发现。十数年前,商徵不过十一二,不可能有那样深沉心机。假如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身份,那背后是谁操纵这一切?商徵不过是商户之子,怎么入得了皇室?

    十数年之前,会是谁主导这一切?

    她沉默让书房里气氛加焦灼。许久,是商徵一声算不得友好冷哼。

    商妍原本想回一个冷笑嘲讽回去,不料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阵眩晕之感,还未及反应,脑袋就重重磕了书房门上——

    “妍儿!”

    后后,是商徵慌乱声音。居然是她许久不曾听到称谓。

    *

    商妍醒来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日落西山。目光所及之处是好些匆匆忙忙人影,她用力支撑起半个身子,谁知力气正使到一半就栽回了床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半盏茶后,她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睁着眼睛有些恍惚地打量着头顶轻纱床帏:这疲软感觉她非常地熟悉,是当初商徵下施加她身上。自她上一次出宫后就没有再犯过,难道……其实并没有痊愈?

    “御医说你症状十分奇怪,束手无策。”忽然,一个低哑声音响了起来,“你究竟怎么了?”

    商徵?

    商妍深深吸了口气稍稍调整了下姿势,才终于满意地看到了商徵略显烦躁眉眼,吃力笑了笑道:“你猜?”

    话毕,商徵黑了脸。他似乎颇为暴躁,房间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圈忽然道:“你以为孤查不到?”

    他这幅模样,倒真有了几分担忧模样。

    刺眼得很。

    “你确查不到。”她冷笑,“皇叔手笔,寻常御医哪能瞧出端倪来?”

    “你……”商徵神色陡然间僵硬,他骤然上前,目光闪烁,“你说你身上……是我下毒?”

    商妍冷笑:“皇叔不信?”

    僵持。

    商妍稍稍恢复了些力气,笨拙地下了床,拖着还有些疲软身体缓缓朝门外走。那怪病发作过后身体都木讷得诡异,她必须使上十成十力气才能让手脚不那么怪异,踉跄了好几步步才勉强到门边,踏着夕阳一步踏出房门——

    就她身后,是静默不语商徵。

    “如果你真是妍乐,我……绝不可能有杀心。”忽然,黯哑声音响了起来,他说,“你说,孤不信。”

    “可你确实下了,数月之前我日日神识渐衰,差点就命丧了黄泉。”

    “孤不信。”

    她越发嘲讽,轻道:“你肩上应该还有旧伤,是我挣扎之时刺,流了好多血。”

    商徵神色陡然僵滞,久久,才从胸腔里挤出三个字:“孤不信!”

    黄昏,夕阳。

    商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看不清昏暗房间里商徵究竟是什么样神情,一如她分辨不出此时此刻弥漫上心头究竟是什么滋味。

    这感觉,其实是有点儿心慌。

    ***

    日子一日日过,商徵伤重承德宫中养伤消息终于被朝野上下所接受,不过半月,朝中大小适宜就都陆续落到了君怀璧手上。所有事情都暂缓之时,君相登了门。

    他并没有穿着官服,而是穿着一袭宽松素雅墨青色长衫,满头青丝只简单系着发带,一个酒坛被绣着墨竹广袖遮去一半,剩下那一半沐浴朝阳光晕中,原本规整得似乎连一丝乱发都不会徒增君怀璧此时此刻却透着一丝闲散之气。

    商妍永乐宫门口呆呆站立,却不知从何开口。没有人知晓他永乐宫宫墙外站立了多久,若不是早起开门小常撞见了他后匆匆禀报,也许他会站久,直到阳光把他身影拉长成摇曳枝桠。

    很多年以后,商妍已经不太记得君怀璧年轻时眉眼究竟是何等如画,也不记得那一日之前她与他羁绊曾经如何难耐,只是这一日清晨所见到场景却无疑成为她昂长生命中为数不多为瑰丽光景。

    只是当时惘然,难以看清,只剩下了呆望本能,久久,才狼狈地拽了裙摆:“君相?”

    “喝酒吗?”

    “……”

    他低眉,笑了,晃了晃手里坛儿:“桃花酿。”

    商妍站门口对着他闲散笑好一会儿愣神,对着这不知是被什么人夺了舍当朝丞相不知为何有一瞬间分不清他究竟是君怀璧,还是晋闻。君怀璧太静雅,晋闻太邪佞,可是笑起来居然有几分相似。

    “偶得佳酿,不知公主能否同饮?”

    “……”

    他却笑了:“很久之前我就想,有朝一日我提着酒来见你,不知道会是怎样时候。”

    “君相……”

    “可是不论我作何种猜想,都只能想出自己提酒等候模样,搜空心思也想不出你开门相见时会是什么样。”他轻笑,“是惊异,还是喜悦,是憎恶,又或者是视而不见。”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酒气,带来一声轻轻叹息。

    可他眉眼却明明是带笑。

    这绝不是正常情况下君怀璧,至少,绝不是清醒君怀璧。君怀璧声音原本就是清和润泽,此时此刻却仿佛是带了

    几分醉意一样,氤氲如同隔着雾气。他……喝醉了?

    怎么会?

    商妍愣愣看着,良久才终于生涩开口:“……你,怎么了?”

    君怀璧一怔,温温道:“听闻公主查杏德宫之事,微臣,略知一二。”

    杏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