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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人往往好了伤疤忘了疼,也许见得少了,厌恶就会少一点点。下次见面时候,彼此交恶也许会单薄成一种完满。

    山野之中夜色终于渐渐深沉下来,商妍已经不知道自己这陌生而寂静山林中步行了多久,好不容易遇上一条小溪,她蹲下身舀了一口水,溪边找了棵避风大树蜷缩起身子。

    夜里山林并不安静,不知名虫鸣鸟叫空幽山谷之中静静响着,树叶风中沙沙作响,也不知道是哪个方向传来一两声遥远野兽哀嚎。

    她缩巨大树干怀抱中,努力地把涌上心头战栗强压下去——不发抖,就可以装作不怕。只要不怕,其实周遭一切都不过是小小聒噪而已……

    如是安抚着,不一会儿,竟然也隐约有些困意。混沌中,有那么几次昏昏沉沉,竟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月光下暗影如同鬼魅似摇曳着,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早就模糊夏夜风。

    商妍之于君怀璧,恰若累赘之于信仰。

    月光不可触碰,起码,他们还有一只风筝。

    *

    清晨,商妍是被一阵聒噪鸟叫吵醒。宫里清晨鲜少有鸟叫声,一般都是早上宫女端着洗漱用具日上三竿之际轻轻扣响房门,而后才是她慢慢转醒时候,今日鸟叫实有些烦恼,她摸着身下硬邦邦床板烦躁地翻了个身,殊不知这一翻身却磕到一块硬邦邦东西——

    水声哗哗。

    商妍疼得两眼泛花,硬生生把脱口而出喷嚏给憋了回去,强撑着睡眼惺忪眼睛呆呆望着潺潺流过小溪,才终于彻彻底底地记了起来发生了什么。这算是……逃跑了吧?虽然一开始一时冲动,可是真跑出来了,其实好像……也还好?

    对整个宫闱而言,不过是丢了个身份尴尬前朝公主,如果商徵真肯施舍个“病殁”名头,如果……

    “咕咕——”惨烈而陌生声音幽幽响起。

    商妍一愣,良久才醒悟过来,捂着肚子欲哭无泪。这荒山野地莫名其妙地方,假如不找点儿吃暂时解决下恐怕都等不到商徵赏个病殁名头,她就得“饿殁”深山老林了。

    当务之急,吃是第一位。

    她趴溪上草草喝了几口水,沿着小溪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观望,一边观望一边安抚着有些焦灼心:

    跳下马车本来就是几个巧合集结一起意外之举,她身上自然什么都没带。这溪水清澈见底,想来也是不会有鱼;山上放眼望去只有郁郁葱葱树木,戏里面唱那些酸甜野果是一个都没有,不用说山中农家。难不成,真啃树叶?

    约莫一个时辰悄悄溜走,太阳已经爬到半空,骄阳似火烧烤着大地。走得要晕厥之前,商妍视野头看见了一个人。

    活。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他静坐溪边一块巨大青石上,手执一根细长鱼竿,白色衣裳烈日下几乎带了一圈刺眼光华。那光华之上,过长乌发松松散散地沿着脊背蜿蜒而下,留了一大截搁青石上。

    商妍隔着数十步距离遥遥看着那个垂钓男子,犹豫着要不要向前:虽然这荒山野岭遇到个凡人不容易,可是那个人却不知道从哪里透着一丝怪异感觉。他看起来像是个书生,穿着却不修边幅,纯白衣原本西昭就是不详装扮,何况他还……头顶扣了一大片可笑叶子。

    没错,圆滚滚、绿油油荷叶。

    像一顶帽子。

    “咕咕——”肚子越叫越惨烈。

    她咬咬牙朝着那头顶荷叶男子走了过去。横竖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且不论是好人坏人,总之他是个有鱼人!

    “请问……”她朝着那怪男子干巴巴开口,“请问这位……公子,你……”

    话音未落,只见一抹青色忽然从水面一跃而出,直直地朝她脑袋坠落!噗通——沉默声响乍响。商妍慌张地退了好几步,才发现那扑腾青色是什么:

    ……一条鱼。

    “想吃吗?”一个清脆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商妍神识还停留那条不断扑腾鱼上,浑浑噩噩抬头看去,映入眼帘是逆光中那个白衣男子几乎带了光晕身影。她看不清他面容,却能模模糊糊瞧见那双弯成了月牙眼睛,还有同样弯翘唇角。

    “我这儿有胡椒和盐,”那个声音低低,却透着一丝笑意,像是再循循善诱孩童一般。他说,“穿上树枝,生个火,用刀鱼身上划出纹路,等鱼三分熟之时撒上盐,八分熟之时撒上香粉,再用小火烤至皮焦……气味芬芳,齿颊留香。”

    这几乎已经算是诱拐势头了。商妍有些警惕退后了几步,却发现那人并没有进一步举动。他只是取了个火折子点燃柴堆,然后从身旁竹篓里掏了一条鱼,拿出匕首上头细细割了几刀,烤了起来。

    不一会儿,鱼肉芬芳渐渐地弥漫开来。

    商妍眼睁睁瞧着,心底厚重防备心似乎也要被正午热浪蒸熟了似,映衬着肚子咕咕叫声,似乎只有四个字可以比拟:惨绝人寰。那鱼还脚下跳动,势头却已经明显不如刚才,恐怕再过上一小会儿,那鱼就会彻彻底底死去。——死了鱼,不好吃。她拧着眉头瞧着,按捺着,终于对头香味已经浓郁得不像话时候咬咬牙,把地上那鱼捧了起来。

    这是一场尊严和防备心与身体本能较量。妍乐公主明显是惨败了,她笨拙地抱着活蹦乱跳鱼靠近那头顶荷叶男子,灰溜溜他身边耷拉下脑袋:与其做个饿死鬼,不如赌一把。

    那人抬头,眼睛都眯成了缝隙:“想吃吗?”

    商妍抱着鱼沉默。

    那人笑得越发戏谑,他朝她勾勾手指,等她靠近后递上手里树枝:“拿着。”

    鱼。

    商妍犹豫片刻,终于咬咬牙把树枝接到了手上,却不想眼前忽然白影一闪,脑袋上就被按了一抹冰冰凉凉东西——“你……大胆!”

    “姑娘家晒黑了可不妥。”那个诡异男子轻飘飘声音她耳边响起,“你看啊,挺好看。”

    商妍手执着树枝茫然无措,良久,才赫然发现视野中多了一抹青绿,仔细闻来似乎还有一阵极淡清香浅浅地笼罩着。那是——

    荷叶?

    ……愚蠢荷叶。

    *

    一条鱼交情能有多深呢?

    酒足饭饱之际,商妍顶着那片愚蠢荷叶,看着兴致勃勃摘了片大愚蠢荷叶男子沉默不语,也无法给与确切答案。那条鱼真很香,比宫中御膳房做出美味了许多倍,也不知是因为饿过了头又或者是那怪人手艺高超缘故。当然,如果这烤鱼主人此时此刻却不是正顶着荷叶笑眯眯地看着她话。

    “你是谁?”

    眼对眼沉默半响,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吃饱了,脑袋自然会跟着顺畅起来。这荒郊野外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出现一个烤鱼路人呢?这世上哪来那么多萍水相逢。

    男子慢条斯理戳鱼:“好心人。”

    商妍沉默。

    男腆腆地靠近笑嘻嘻道:“昨夜我溪边瞧见了你,想着清晨起来你大约会饿,就这溪水下游架了鱼竿守株待兔。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今日救了你,来如或许可以捡一条性命回家抱得如花美眷三妻四妾安详天年。”

    “……那如果我没沿着溪朝下游走呢?”

    男子眯眼叹息:“生死自有天定。”

    “……”

    “我叫晋闻。”他躺树下拿荷叶遮住了脸,含糊道,“我家家中家徒四壁无以为生,他日若是有缘再见,记得十倍还债。”

    “……”

    “风好香。”荷叶下声音懒洋洋传来。

    风?商妍迟疑着悄悄吸了一口气,却只闻见了阳光炙烤泥土气味儿,还有一丝极淡近处溪边青草味,再仔细闻,还有空气中残留着鱼腥——哪里有香味?

    这个世上总有许多人是以正常言语沟通,比如眼前这个叫晋闻绿帽儿。只是不管他葫芦里究竟是卖什么药,他终究是她这荒山野岭里碰到唯一救命稻草,他若上路,她自然只能跟着他走。

    可是,他现……商妍翻了翻手里荷叶叹息,他睡着了。

    商妍是被一阵窒息闷醒。她原本身陷一片舒适浮软中,像是踩云端,忽然一阵剧烈摇晃硬生生让她梦魇中踩了空,急速地下坠——“啊——”脱口而出惊叫只持续了一瞬,马上,她口鼻就被人捂住了,连同整个身子一起被拽向后方!

    “唔……”她慌乱地挣扎,脑袋上却挨了不轻不重地一记拍打,一个压低声音耳畔沙哑地响起:“嘘——别出声!”

    晋……闻?

    纷乱意识渐渐聚拢脑海间,她瞪大了眼睛喘息,却陡然间看到目光所及之处有许多星星点点灯笼由远而近,蔓延了半个山谷!——那是什么?

    “乖。”晋闻压低声音她耳边响起,“别出声,不然少爷我身家性命就得交代你手上了!”

    “……”

    “乖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