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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初春夜晚依旧是乍暖还寒,宫里烧着干柴,却也让人觉出一丝清冷。
屹之一个人孤独地躺床榻上,转辗反侧,不能入眠。
允业现正何处?莫不是要给那寒风吹得冻僵了?自己这宫内已觉着微寒,允业这样单薄身子,暴露那荒郊野外,是受不了了。
屹之一边想着,一边将双手枕了脑后,望着头顶上纱蔓。
那本是宫内普通点缀,可如今看来却竟似变了模样。那纱帘映着烛光,竟如薄雾一般低垂下来,轻轻地,笼罩屹之心头。
这样寂静夜,叫屹之对允业思念竟愈强烈了。
自己与允业一起时,他就知道自己对允业十分喜欢。可这喜欢并不曾似今日这般强烈。
思念牵动着他神经,让他久久不能入眠。
自己这是怎么了?
那笼罩屹之心头薄雾已经散去,静悄悄地,越飘越远了。
他瞧见了自己心,却不敢面对。
他已犯下了滔天罪孽;他和允业,已是势不两立。这些,他都知道。
他也知道,他与允业已不能再见。
那再也触不到身体,那不能再温暖心,竟叫屹之心中思恋愈地强烈了。
他曾无数个夜晚被那春梦纠缠,梦见自己与允业那怀袖居床榻上痴恋缠绵。
有时候他会梦见允业,那模样似是哭泣,他便伸出双臂,紧紧将允业搂怀里;还有时候,他会梦见允业提着剑,满脸愤怒地立他面前,他便一刀将允业剑打去,将允业强按地上。
他分明还想着允业,这也叫他寝食难安。
每当屹之醒来,这些梦仍会徘徊他脑海。这感受叫屹之留恋,也叫他无奈。
他觉着自己如今竟像那个何训之一般愚蠢——他纠缠着得不到皇后,后被废了一只眼睛。
自己也会因为这情爱,落魄至此么?
屹之思绪慢慢地飘到了很久以前,那是一个金风送爽秋天,皇帝一时兴起,竟举办了一场秋帏演武会。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允业。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念头,那本是要接近允业,杀他报仇。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竟喜欢上了允业。
“屹之!”允业爽朗地笑着,“方才见你一箭射穿三个箭靶!真厉害!”
屹之打量着眼前面孔,那是一张白净脸,天真无邪。
屹之曾无数次想象过仇人儿子面孔,那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狂妄嘴脸。可当他真真切切地看着这张脸时,却丝毫未瞧见他想象中模样。
怎么可能!他可是仇人儿子!是他日日夜夜想杀掉皇子!
他想象着允业死时模样——那张面孔惨白,却仍是宁静,就好似一地白雪,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这画面,竟叫他双手抖了。
这并非他日日夜夜所想时爽,而是对那逝去生命惋惜。
屹之心犹豫了。
屹之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犹豫——这犹豫竟还是对着自己仇人。
如今允业自己送上了门来,他本该高兴,高兴自己省了不少心力。他还已经想好了说辞,是要接近朱允业。
“殿下……”
话到嘴边,却全咽了下去。
他心竟狂跳了起来。
还要接近这个朱允业么?这样人,就要如此轻贱地死自己刀下么?
屹之早前信念动摇了起来。
兴许自己信念本就是错。皇帝犯下错误,又怎么要他儿子来承担?
况且这个皇子,还是这样天真,这样……惹人怜爱。
想到这儿,屹之竟沉默下来。
允业见屹之久久没有说话,便拍了拍屹之肩。
“你这个人,长得人高马大,怎么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允业没心没肺地大笑着,“不必多礼,起来吧!”
那笑声爽朗,竟如春风拂面。
屹之心竟叫这笑声化开了。
他本以为他心已硬如铁石,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那过往硬冷,不过是包裹了一层坚硬外壳,而这外壳,如今已显出了裂缝。
素未谋面,却似曾相识。莫不是缘分偷偷作祟?
不过是简单言辞,不过是平常微笑,可屹之眼里,却是这样得难能可贵。
眼前这个人,对自己没有一丝遮掩,让他觉着无比地安全。
他本是多疑性子,凡事都要思前想后一番。他也曾见过那些对他阿谀奉承嘴脸,叫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识破。
可允业笑容里,却是这般纯粹。
这是他本能直觉。
允业笑着,也不等着屹之应话,便向皇帝走去,请求着,“我看屹之兄相貌堂堂,又是永昌王儿子,父皇不如将他派给我,做我贴身侍卫,如何?”
“胡闹,”皇帝摸着自己须髯,笑笑,“这不是屈才了么!”
屈才?屹之暗自笑笑。
自己才能又有何用呢?倒不如真派给允业作了用场,他这箭术便也有用武之地了。
屹之向前走了几步,主动向皇帝请愿。
“怎么会呢,殿下品貌非凡,又是天潢贵胄,”屹之双手作抱拳状,诚恳地说道“能给殿下当贴身侍卫,可是永昌王府莫大荣耀呢!”
允业听了这话,高兴了,他转身对着皇帝,恳求应允。
皇帝考虑了一番,笑了。
“允业现还是皇子,封招贴身侍卫还为之尚早。”皇帝对着郑屹之缓缓说道“郑屹之,你既立有军功,我就先赐你一个封号,叫善骑侍中卫,等允业有朝一日成了太子,再封你做他贴身侍卫,如何?”
“谢陛下。”
谢了恩,郑屹之这才抬起了头,看着眼前允业。
允业已直立自己跟前,笑盈盈地对着自己。
“父皇方才所言极是。你不当侍卫也不错。”允业伸出双手,搭着屹之双肩,“屹之,我们今后就以兄弟相称!”
兄弟?屹之心微微颤动了一下。那不是疑虑,而是感激。
若是这话换作了旁人去说,他定要思前想后,胡乱猜测了,可如今允业将这话说出来,他却隐隐有些激动。
“微臣怎敢……”
屹之还推托,却被允业笑声打断了。
“好了!起来!”允业扶起了屹之, “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
允业说完,便紧紧握住了屹之手。
陡然,一阵风吹进了宫殿,叫那殿内烛光微微摇曳了一下。
屹之看着天花板,那印纱蔓上光影,也随之舞动着。
他思绪已飘了回来。他打量着自己双手,那温度似乎还。
那日自己怎会这样失了分寸?竟对那允业慌乱起来。
他又想起了允业那日笑脸,那样率真,那样可爱。
兴许是上天冥冥之中安排,叫他对允业动了心。
想到这儿,屹之竟笑了起来。
可那笑容却转瞬即逝,不复存了。
可惜,自己没有珍惜这上天馈赠,将允业害了个遍体鳞伤。
屹之翻了个身子,隐隐,想起些什么来。他想起了淮南山上怀袖居,那间屋子,是否还?
想到这儿,他突然直起了身子,想去看看。他罩上了外衣,即刻就要备马。
不能去。
他不敢去。
“苏公公!”
“奴才。”
“吩咐齐英,将怀袖居整理干净。”
吩咐完,屹之又回到了床铺上,直直躺了下去。
怀袖居还,他们情分就还。
想到这儿,屹之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