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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床上,明玫直直望着绣着精致萱香兰草帐顶,久久一动不动。
当初,霍辰烨只是跟唐玉琦身边,和明玫两个互不怎么搭理时,反而能和平相处,宾礼相交。后来似乎走得有点近了,近到大家行事都变得太过随意失了分寸。
真是失了分寸了,明玫默默念叨。
这是第一次。莫名来了这个地方后,她第一次这样口不择言。后悔和后怕,比削了头发让头皮发麻。她说不清那时自己为什么那么心慌,那么气急败坏,就象自己内心被忽然闯入窥探了一般。
那些指责她一句都不怕,她问心无愧,但她依然心慌。
也许因为她自己知道,霍辰烨说其实不错,她其实才是没有规矩那一个?
“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司水第N遍轻轻问着,第N遍摸了摸她脑门,再放自己脑门处比较了一下,疑惑道,“不烫啊。”转头又轻轻问司茶,“再好好想想,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
司茶于是又认真想了一遍:“真没有什么啊,小姐散了学,追着尼尼玩了一会儿,就抱着尼尼回来了,一直院门口等着呢。”
司水急道:“怎么不跟着小姐呢,让小姐一个?”
“小姐又不是今天才这样,她一直喜欢偶尔自己走动走动不要跟,又不是不知道”司茶略带委屈地辩道,又着急地来看明玫,也摸了一遍她脑门儿。
这两个丫头见她不出声,已经用她能听见声音,反复说过很多遍这样话了,不就是想让她奈不住自己说嘛,给她耍这些心眼子。明玫长吐一口气:好吧,们赢了。
“别摸了。没事儿。”她把胳臂搭脑门儿上,疲惫地道:“叫蔡妈妈进来。”
虽然心还慌着,可她不能就这么躺着。和霍辰烨事儿不能就这么放着,要迅速处理,不然万一那货挟气报复或嘴不严地给她四处漏风说些子不三不四,会大大地不妙。
霍辰烨外面名声大响,青楼常客,自然不怕什么,可她不同,虽然她还小。
无论效果如何,都要先安抚一下再说。
两个丫头听到小姐终于出声了,便都松了一口气,司茶笑得很温顺:“小姐总算是醒了,起来吃点儿东西吧,可该饿坏了。”
她一直睁着眼呢,什么醒了?到底谁睁眼瞎啊。
明玫点点头,坐起身来,由丫头伺候着吃那青青白白地菠菜瘦肉粥。
蔡妈妈很走了进来。
明玫交待她:“妈妈等下找个借口出门去趟霍府,给霍世子带个话好见到他本当面说。如果本不,告诉小厮良辰或美景也好。”
蔡妈妈不过三十多岁,圆脸,向来老实做活,话很少,看着很厚道模样。司茶曾觉得此不够活套怕办砸事儿,但明玫一直觉得此很通透,但凡有事交待给她,她一个多余字儿都不问,原汁原味儿地给完成了。明玫让司茶闲时指点着西厢大家伙儿认字儿,竟也是蔡妈妈认得好多,比司水还勤奋。当初也不知道得罪了谁,被指派到她这西厢做粗活儿。
蔡妈妈点头道:“是。等下老奴就去趟尚味斋替小姐买爱吃点心,顺便去趟霍府也顺路。”……
“说,想去送嫁?”书房里,贺正宏放下手里笔,看着自己小闺女那瘦弱小身板儿,十分意外。
这个小女儿虽然前十分活跃,可实际上除了自己唤她过来那次,后她几乎没有跟他单独讲过话。练了歪歪扭扭针线也是让她身边婆子转交自己小厮,如今竟然知道求到他面前来了,真是长进了。
“是啊爹爹。姐姐一直对小七极好,如今姐姐远嫁,心里慌恐,小七想去送送姐姐。也是个安慰,也全了姐妹情份。再者老太太年迈,路上也需要有个陪着解闷才好。”
老太太也同意去了吗?贺正宏沉吟了一会儿道:“可知茂林离京城甚远,路途辛苦劳顿,不是以为寺庙上香般路途既短,又有风景可看。”
明玫点点头:“小七不怕,小七定用心照顾好老太太,为爹爹分忧。再说到时爹爹自然会拨几队护卫给们用,又不用担心安全。何况简夫子常教导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走走看看也可以长些见识。”
本来贺老爷是预备让以前西北跟过来旧仆和后来陆续投奔过来同乡下仆都合家回去一趟,多年离家,也趁机回去探个亲啥。这些加起来可不老少了,队伍很壮观,到时他安排个稳妥拿着名贴让各地卫所沿途照应,安全问题就解决了。如今见明玫提起护卫,想着这有老有小同去,下若再多又杂,路上管理起来确实不省事。
也好,精减手,另派护卫。
当下点头道:“什么几队护卫,两队足矣。倒有志气,送个嫁说跟去游学似。”
明玫嘿嘿笑,眨着眼睛道:“没办法呀,大姐姐想请全权主办她婚礼,也同意了,所以不多看多学点怎么行呢?”
“?主办婚礼?”贺正宏再次意外了。
“当然,怎么不行?家里时有客来访,女儿都记着太太怎么做呢。不过就是安排好下,接待好亲朋,摆多少桌酒,有什么样规矩,哪些客相熟可以安排到一起,哪些客有哪些忌讳别提总之主要是让大伙儿吃好喝好,然后再喝好吃好,走时再捎上点吃喝好。”
贺老爷听得笑起来:“说很对。老家那帮,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讲,或者说有什么规矩不对话,自有长辈站那里放声吆喝着指正,没有那些遮遮掩掩这不能明说那不能明言讲究。主要让大伙儿吃好喝好是真。”
明玫道:“小七也是这么想,所以预备着,招待席面要稍微丰厚些才好。爹爹,太太给大姐姐六千两陪嫁,那这摆酒银子,是不是得另出呀?总不好掏大姐姐腰包。”
贺正宏道:“太太自然都有安排。不是已经派了先行去安排一切了吗?到时候连席面菜样都安置好了,端上桌就行了,还用操心。”
“噢,可是万一有些意料外状况怎么决断呢,天远地远又不能马上请示太太再送银两。并且爹爹做这么大官儿,会不会有上门打秋风亲戚。哭个穷,说活不下去了什么。”
提起这个贺老爷就一阵恼:“哼,别管他们那么多。那吴家老太婆也就装死,老家这些年风调雨顺,哪里就过不下去日子了。小七跟说,不要怕他们要死要活,若有个小辈面前还这么没脸没皮,只管给骂回去。嘴不是好使吗,只管问他当年家有难时,他们是不是是死。反正也小,惹了谁爹都给兜着。”
明玫小腰一挺小脸一肃:“得令!谁惹定骂个痛给爹爹出气,让那帮瞧瞧,贺家老爹领导下小女儿尚是很威,况老爹乎?”然后又挤出丝为难笑来:“那爹爹,万一真有当时就是半死不活自顾不暇可怜虫呢?”
贺正宏正满意地点头,闻言仍气愤道:“有吗?没有!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说家伙,可怜也活该!——到底想说什么?”
太不上道了,明玫腹诽。“想说,银子啊银子。小七第一次做主,手里没银子,身上没胆子啊。爹爹要不要额外再赞助些?给撑个腰先啊。到时候若没用上小七再还给爹爹,还有收礼,一并还给爹爹,小七决不私吞。”
老爹向来不屑老家捎来礼,上次贺二太太来京时明玫就确切地见识过了。
贺老爷闻言果然笑起来。想得真美呀,还收礼呢,收也是地里刨红薯,树上摘板栗啥,拉回京城,不够路途呢。至于银子钱,绝对送没有吃多。
反正本来就是要另外给钱备用,不管出了什么状况也不能到“动用女儿嫁状”地步,那说法太难听了些。略一想便道:“好,给贴补两千两银子。至于收礼——收不到什么礼,收到了也不用带回来了,走时候分给各家吧。”
“就是说收礼可以不用上缴?太太会同意吗?那算自己攒私房行不行?”满眼放着贪婪盛光,跟年时要红包小模样一样。
贺老爷大笑:“好,就攒着吧,情来还。”老家哪有什么象样亲戚给收礼,不围着讨些便宜就谢天谢地了。小女子没出过门儿,还当是京里这样,家家出手大方比着阔气?到时候手脚大方一点儿只怕两千两也不够贴补呢,有着急上火欲哭无泪时候,贺老爷暗自嘀咕。小女孩不会统畴,只怕到时顾头难顾尾不周全,要不要,再多加一千两备用?
明玫却已手脚利索地拿起桌上纸来,刷刷刷写下了字据:“空口无凭,爹爹画押。”拉着老爷手指头旁边章盒里一点就往上摁。
贺老爷拿过纸来一看,只见上面写挺详细,什么老爹委派她全权当家理事主持大局,所有随行及前期派遣士悉数听她号令——上战场似。贺老爷点头,女儿这措辞,他喜欢。若是男娃子,定是想当将军士兵啊。
接着往下看,什么银子贺仪她收,相关情他还。后面还一应细节俱全呢。
贺老爷目瞪口呆,他以为这丫头只是想要玩玩而已,没想到如此当真,不由道:“丫头这是信不过爹爹意思?”
明玫得手,笑眯眯,话溜了:“那倒不是,不信爹爹可信谁呢。何况大男一句话九个锅,爹爹是大大男,定然不会反悔。只是小七怕自己小言微镇不住,到时多反而心不齐。有了爹爹这军令手,大家好有劲一处使啊。不过爹爹这手印也太不雅了些,有屈打成招感觉呢,还是爹爹小印章美观啊。”
屈打成招?贺老爷嘴角抽抽,略一思索便道:“盖印章也可以。既写了就要写清了,得加上若办不好,要如何受罚才行。”
尼玛还挺不好糊弄,果然这货也是混出来啊。
这就好比订合同,要责权利三者分明。只明确要求了权力和利益,想把责任含糊掉,只能哄骗那些老实疙瘩。贺正宏显然不隶属于这一卦。古代没有合同概念,但道理古今通用,并且古观念加务实。
写上也没问题,只是这验收标准比较复杂难统一。到时候万一Bss们各有说法和要求,众口怎么调?
明玫想了想便提笔补上一条:若令大姐姐不满意,则愿领板子。
大姐姐成亲礼,自然大姐姐觉得好就好。何况大姐姐现场,自然有发言权。到时候亲也成过了,们去西北找大姐姐对口供吧,看这出嫁女如何来得罪她这个娘家妹子。对了,干脆到时候让大姐姐写一封表扬信,把这满意给落实了?不管如何,板子可领,银子不退。
明玫一边写一边笑着对贺老爷道:“若办砸了,爹爹管使劲打不用客气。”若只让大姐姐满意,军令状她也是敢立。
贺老爷见明玫爽应了,他也爽戳上小印。一边取笑自家闺女:“这么小小年纪就会想法子挣嫁妆了?小鬼大,女生外向!”
这点嘲笑挠痒痒都不够,明玫脸不红心不跳揣着任命书满意而去。
贺老爷坐书案前,想着小女儿行径,不心暗暗点头:嗯,知道友爱姐妹,怜老恤弱,有女如此,吾心甚慰。
反正她还小,出错也没关系。老家那里,有自己一套讲究,便是自己回去,也可能被七不是八不是说道,她只一个小姑娘,看那群没脸老货好意思为难她。何况有老太太和明琪旁边看着,有办事办老下指点着,明玫这孩子也是个听得进去别话,便不圆满也差池不到哪里去。
再者,老家小孩子都当家比较早,做饭喂猪看弟妹,甚至下地播撒种庄稼都会。自家孩子嫩生,随便谁回去也敌不过家这些当家好手。但他家孩子却能理事了,哈哈,那些农村娃很多看着挺赖皮,其实遇到生还往大身后躲呢,正好震一震他们,也让老家那伙看看贺正宏子女气派见识,手段本事。
嗯,很好,就让她回去主持去。办不好有借口,办好得赞誉。正所谓进可攻退可守。此决定英明。
小厮贺敬送走明玫回来,看贺老爷还坐案前静默,面上表情还挺得意,不由暗赞这七小姐果然厉害。
他亲眼看到过得宠五小姐每次求到老爷面前样子。——就说上次吧,因为大太太不肯带她出外赴宴,五小姐跑到书房来,只那句“爹爹就答应了吧”说了五十遍了,撒娇耍赖哭闹小半个时辰,把他们这些旁边站着也烦得脑仁儿疼。也幸好老爷是真疼她,只管自己做着画随她旁边耍,后才面带愠色送她一句:“要听太太安排,去太太面前说去。”
贺敬十分怀疑,老爷没早早把她撵走,是不是和作画一样,是为着修身养性来?
看看家七小姐吧,要送嫁,要当家,要护卫,要银子,要收礼,所有要求一遍过啊,还白纸黑字落定了。
贺敬暗暗决定,以后对这位小姐,要恭顺殷勤,绝不得罪。
其实不只旁观者清,贺老爷想了一会儿,自己也回过点儿味儿来。——现才想明白她回去主持很好,可怎么早早就先答应了呢?
于是把刚才情形又仔细回想一遍,才明白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了。一路顺着她话题遛——后,什么都答应了。
贺正宏摸摸鼻子,轻敌大意了。他忽然觉得,这女儿可能会给自己一个不一样西北之行?
总之,也好有女如此,吾心甚慰……
明玫揣好任命书,一路晃悠到了萱兰院。
萱兰院和明玫住萱香院一样,分东西两厢。东厢住着五小姐明璇,四小姐明瑾住西厢。
如今东厢那边,明璇正被禁足,日常只能那三间正房里转悠。正房门口站着四个粗壮婆子,一脸大理石面表情。隐隐能听到明璇屋里叫骂声,然后是一个婆子同样嘹亮嗓音道:“五小姐,错了,是应该这样做。烦请五小姐重来一遍。”然后是明璇大声叫骂,和婆子同样大声但依然稳定声音:“五小姐照着做对了,就好开饭了。这是太太吩咐,老奴还等着回去复命呢,复晚了,只怕明天还要加任务呢。五小姐何必跟小们过不去。”
看来教规矩嬷嬷挺严格,做不好不给饭吃啊,太坏了这些。
西厢静悄悄,门外连个丫头婆子都不见。明玫一路走到门口,才见丫头从里面掀了帘子出来,见是明玫过来,先是一惊一愣,然后笑道:“七小姐来了,真是稀客呀,里面请。”
明玫问道:“怎么都屋子里呆着,外面完全不留照应?”
那丫头轻叹着摇摇头,下巴指了指东厢那边道:“五小姐常常闹腾,们这边略有点儿声响,她就那边屋里叫骂着说们看她笑话,若门外有呆着,是看到谁骂谁。”
明瑾见明玫来,也甚是意外,忐忑着问道:“七妹妹,象是有事?”
明玫点头,从袖里摸出那个香囊来,道:“四姐姐看看,这是香囊吗?”
明瑾一看到香囊,身体不由一晃,她身边丫头司夏忙扶了一把。站旁边丫头司冬也是脸色大变。
“这,这,怎么妹妹这里?”明瑾短着舌头问道。
“啊,这个啊,是尼尼跑出去玩叼回来。司水说看着象是四姐姐针线,出来散步,便顺手捎过来问问。”明玫随意道,“尼尼象是竹林那边捡到吧,姐姐不知道,那小东西得了香囊好一番得意呢。——既是四姐姐,便物归原主了吧。”
明瑾悄悄松了口气,稳稳心神接过香囊道:“正是姐姐,可能不小心掉竹林里了,竟不知道。”
“那姐姐可要收好了。噢对了,拿着香囊时还碰到霍世子了,俩大吵了一架。以后,妹妹再不理他了。”
明瑾紧张得手一把攥成拳,连声道:“看,看见他了?”
“嗯。他不知道发什么疯,看着手里香囊好一顿嘲讽。说这样东西还拿得出手,脸皮是得有多厚呀。这点雕虫小技还不赶紧藏好了,还敢拿出来现,让他看到都觉得脸红。还说什么向来物如其,东西这么不堪,主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了许多难听话。妹妹虽不知这是谁香囊,总归是咱贺家掉,被这么嘲骂自然十分生气,便和他吵了起来。——姐姐别介意,妹妹针线还不如姐姐呢,何况妹妹也狠狠骂过他了”
明瑾坐那里早已是嘴唇哆索,脸色乌青。
她,她什么也没说呀,只是让司夏注意着霍世子行踪,见他孤身一往竹林深处去了,才大着胆子走近了去。那霍辰烨根本就没转头看她——也幸好没有转头看她,不然她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她只说,“愿如七妹妹那般和霍世子交好,共结同窗情谊。”真,她只说了这些就跑掉了呀。
没有怎么过份吧,没有多余表露吧,竟被这样羞辱
明玫也懒得多说什么,拍着胸脯一副后怕样子道:“和霍世子吵得那般厉害,没准就被周围下们谁听了去。要是告到太太那里,说行为不检可怎么办。五姐姐正被禁足呢,咱们姐妹谁再有个不好,只怕太太会严厉地处罚呢。说要不要自己去向太太承认错误?”
“不要!”明瑾叫道,看明玫不解地看她,勉强笑道:“太太事多繁忙,些许小事何必去打搅太太。东院那边一向少,定不会有看到。妹妹多虑了。”
明玫点头。也不傻呀,借口随口就出来了,果然平时也只是装老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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