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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玉姐暗中使宫中宦官往穗州做经纪买卖,不数月间便见盈利丰厚。虽因有着宫中招牌,无人为难之故,也是这经商确实有利可图之故。九哥比玉姐上心,每逢李长福“奏折”送到,九哥必要讨来细细看一回,甚而至于要拿往政事堂,与宰相们商议。
宰相们并非“口不言利”之辈,能做到宰相,何止不能口不言利?国家赋税几两几钱都要有数儿,市上米价,几文几厘都要清清楚楚。眼下明摆着,地是有限,兼并是抑不住。要限田,座又岂有不要吐出来?纵自家清廉了,亲朋故旧未必都干净。不限田,民失其田,便是流民,流民易成流寇,继而天下震荡。
便似九哥所说:“总要与他们寻一去处,不令生事。”
是以事是玉姐挑头儿,后来却是九哥与政事堂上下用心,她只管看李长福收钱,余者竟不须她来管了。梁宿与九哥商议,暗令穗州附近将近年徭役用于修路。
玉姐不管那外头事,外头却又有人来寻她。年节将近,章哥眼见便有三周岁,玉姐正与他开蒙,无非教些个《三字经》一类,先教他识些简单字,又教数数儿。章哥已能磕磕绊绊数至一百,字儿也识了不少,小茶儿于旁便夸他聪明。玉姐没养过孩子,有个金哥,小时候事儿到如今也有十年,都记不大清了,小茶儿正好有个略大些儿子,玉姐便当她说是实。心里也觉章哥并不愚笨。
这日,玉姐正听着章哥背《千字文》,她坐着,章哥于她对面立着,将两只小手儿往背后一背,慢悠悠背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也不解其意,只管先硬记下了。正背间,顶了李长福缺儿一个宦官于同平抱着柄拂尘进了来,单膝一跪,禀道:“永嘉侯夫人蒙召入内。”
自玉姐蒙册立,洪谦升做永嘉县侯,秀英亦做国夫人,然称呼上,却还是妇人随夫,内外皆唤她做永嘉侯夫人。秀英欲来见,玉姐自是乐间,往往头日请见,次日便得入内。
秀英来时,章哥将将背完一段,玉姐原含笑听着,待他背完,一招手来:“往娘这里来。”章哥蹬蹬蹬走了来,抓着玉姐手来,爬往坐榻上,端端正正坐了,一双胖手却不肯放开。玉姐便也由他抓着。
秀英往见玉姐,玉姐只受半礼。依着她意思,这半礼也免了倒好,这些个礼数,只好迷外人眼。秀英却十分不肯,道是礼不可废。如今行了半礼,又问章哥好。玉姐使空出来一只手儿戳戳章哥手背,章哥松了手,跳往地上,也问秀英:“阿婆好。”
秀英道:“好,都好。”等玉姐请她坐下,这才坐了。
玉姐见她有话要说样子,便使小茶儿带章哥下去喝水:“背这一大长篇子,他也该渴了,与他些蜜水喝,休多吃了糕饼,又吃不下饭。”小茶儿答应一声,领章哥下去了。
秀英左右看看,问道:“湛哥呢?” 玉姐道:“他那乳母哄着,才哄睡。一动他便醒,睡醒了便要闹,且叫他睡罢。”那生二哥现取名为湛,八个月大,也有两个乳母,却是外头补进来,玉姐留心,使人请申氏荐了乳母进来,一则自家放心,二则也好叫申氏放心。
秀英这才说着正题:“前些日子,听外头有传言,宫里派人出去经纪买卖了?”
玉姐道:“是哩。”秀英道:“这……宫里哪有亲自经营买卖呢?说出来不好听哩。原本外头已有人说了些儿不好听,如何眼下娘娘又——”
玉姐道:“娘听他们说来!九哥晓得,九哥甚都不说,他们说了也不管用。”秀英道:“那也不能由着性子来,休问是谁,叫御史谏了一回、参了一回,也不是个好事。”
玉姐道:“我又不偷、又不抢,也不是亲拿秤拿等子,只出个本钱罢了,皇帝家也要吃饭哩。外头……大官人、小官人,但有个余钱,除开买房置地,谁个不这般干?官儿小些,想做还做不来哩。”
秀英道:“大官人、小官人们家里娘子能做,你是官人娘子?你是官家娘娘!你管恁多!宫外娘子们,凭她男人官至几品,便是王妃,也要愁生计。你是不须愁这些,官家江山万万年,自有天下百姓供奉你。”
玉姐道:“娘不知道,如今官家也缺钱哩。我能帮他便帮他。”
秀英道:“你带头俭省还不够?”说完,又骂外头人,“见着宫里使人去做经纪买卖,也偷偷摸摸使人开铺,单收租子,他们如何能过得这般宽裕?原拿着干股,如今却也拿钱去做买卖。自家都不干净,还要说宫里‘争利’。”
玉姐听了,便问:“也有官人家做买卖?”
秀英道:“都是悄悄儿,使家人去做。”玉姐一笑:“法不责众。”
秀英道:“拿你顶前头哩,你可要有主意。”玉姐道:“娘放心,李长福是我这里人,支使他却是官家。”
秀英叹道:“你……处这个地方儿,进不可进,退无可退。循规蹈矩尚且来不及,如何好自寻烦恼去?听娘,这男人长进了,你便不能如先时那般待他了。先顾好自家,休出纰漏。”
玉姐想一想,问秀英道:“娘今番来,是爹意思还是娘自家要来说?”
秀英听了便伸手取过茶盏来,一饮而,抚胸道:“你爹聪明一世,今番也犯糊涂了!他倒还说你办得好哩!他们男人眼里,能帮着丈夫,就是好。你切不可这般糊涂!没个男人喜欢女人好强。休看我原先好强,那是……你爹是入赘来,看我如今,他说个是,我能硬说个不?你是嫁与官家,可没我那时那般硬气。男人纵敬着贤妻了,也未必爱她刚强。我与你爹都老了,也没心思混闹了,官家可还年轻。你总要柔柔和和,拢着他。”
玉姐猜着秀英意思,无非是要她邀个好名声儿,日后好做个退步,纵九哥要充实后宫,她也占着礼法、占着口碑,无人能撼动。当下口气也软和了,道:“娘心,我晓得,是要人都说我好,再没处寻我不是,纵日后有个万一,也好有人为我说话,是也不是?”
秀英道:“你既明白,怎地还要犟来?安安份份地罢。再不到二年,官家便出孝了,到时候儿,要充实后宫,你……总要拿个章程。到时候休再这般脾气了。”
玉姐默然,道:“我总想信他一回,试上一试。谁个想将自己男人让与人?我是不想!不试一回,我是不会死心!他亲生父母兄弟皆不能认,满宫里他亲人都我这里了,我得疼他。”
秀英道:“你就犟吧!”
玉姐低声道:“娘又来,哄人谁个不会来?我总不曾负过他,日后也不怕说。他若执意,我难道还能捆着他?”心里想却是,到那时节,只好离心了。
秀英道:“我晓得你打小主便就大,有些事儿,与咱江州时是不一样。”玉姐道:“我省得。”秀英道:“总是你有道理,还是主意大,还是没听进哩。你是甚样人,休说我知道,外头也知道了哩。做事儿总带些儿你爹邪气,又染那苏先生书呆子硬气,叫人汗毛儿也要竖将起来,你自家还不觉哩!他两个是男儿能那般行事,你也行?”
玉姐听了一怔,将这话往心头一放,又问宫外闻。
秀英道:“过了年,太皇太后侄孙女儿要嫁与燕王家七哥哩,就是先前太皇太后想叫他入继先帝那一个。”
玉姐道:“也差不多是时候儿了,娘也去喝杯喜酒。”秀英道:“这还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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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秀英劝了玉姐一回,自以是为玉姐好来,玉姐心里领她情,却并不想做那般“贤良妇人”。总想着信九哥一回,两个好生做夫妻。也不提秀英之劝,只管与九哥嘘寒问暖。
然心内也回忆自己行事,虽也不出礼法规矩,确有些儿咄咄逼人之意,不由反省。便频召僧道入宫讲经,也与石渠书院苏先生那里资助,又与慈幼局等处施医赠药,与冬衣。是为求民间口碑。
因时日尚短,朝内大臣并不好糊弄,一时并未见效。玉姐痛定思痛,一日哄湛哥教他说话时,忽而大悟:那些个名声颇虚,自己与皇太后、太皇太后并不亲近,孝道之下,求名于外,未免似伪。纵两宫有不妥之处,自己身为人媳,也不当记恨疏远。
做事软硬乃是脾性,是否孝顺却是心性了。她家从来便与旁人家不同,自家里亲人,便没一对儿是婆媳,从未学会与婆母相处。打小儿便养成一副不认生人脾气——除开血脉亲人,你不理我,我也不须理你。嫁与九哥后,申氏待她与寻常婆媳这同,好似母亲一般爱护,也没叫磨过性子,亲近婆母是天性使然。是以对两宫从不低过头,却不知,做了媳妇,是必与婆母低头。
由此及彼,玉姐方悟自己许多事情上头,做得生硬了。
这便亲近两宫,日日问安,皇太后颇有些儿受惊,脸儿虽不太好看,心下游疑,不知玉姐要打个甚主意,并不敢为难。太皇太后自以心怀坦荡,却坦然受之,亲与玉姐说:“原侯家三姐年后要出门子,来拜见时若有失礼,你多担待。”
玉姐笑道:“原侯家小娘子都是极好,能有甚失礼?且过了门儿,便是一家妯娌了,一家人何说两家话?”
太皇太后见她笑得真诚,也开心,又问玉姐起居,且说:“休太俭省了,偌大国家,不你这一点半星儿,年轻时受了亏,到了老了怎生补也补不过来。”玉姐受教。
这一年因着皇后心孝顺,婆媳融洽,正旦过得便分外和谐。内外命妇不由称奇,却也只敢私下议论,并不敢拿出来明说。
到得二月里,各地举子云集,只待开考时,原侯家三姐嫁与燕王家七哥。玉姐因有太皇太后预先说了,早早备下厚厚一份赐礼,送与陈三姐添妆。待陈三姐蒙召入宫拜见时,亦往慈寿殿里,亲与陈三姐一双花开并蒂簪子。这簪子通体使羊脂玉雕出整支儿来,难得一对一模一样,上造样子。陈三姐从容拜领。
玉姐看她,生得沉静端庄,一派主母模样,又夸她数句。因先帝时有燕王家七哥过继传闻,玉姐不好多说,亦不好多留,多夸了陈三姐,便好似讽刺她一般,是以略坐一时,便推说去看湛哥,留陈家女眷“说体己话儿”。
她想却也不差,这原侯夫人见自家女儿拜玉姐,心头便酸:要不是当初事,她两个如今好掉个个儿哩。
待玉姐一走,原侯夫人便不免将这意思带了出来:“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哪条儿比我三姐好了,偏走这大运。”
太皇太后道:“知道你还惹她?!她如今不动了,老虎打瞌睡,你非要撩醒她!都安生些罢!”
原侯夫人这才不说话了,心中依旧有些遗憾。淑妃见状,心道,亏得二姐不,否则必要与她母亲一唱一和,再惹娘娘多生一回气。
皇太后亦场,却不多说话儿,亦不打圆场,她恨不得慈寿殿与崇庆殿吵将起来,她才好看一场热闹。此时便端过茶盏儿,缓缓啜着,不言声儿,只看原侯夫人一脸悔恨之意,再看陈三姐儿面泛红晕颇有些儿羞愧。
淑妃欲圆一圆场面,堪堪要开口,忽听得外面脚步匆匆,却是个小宦官跑将进来,淑妃识得,这是慈寿殿守门儿传话儿,这般匆忙,想是有事。果不其然,小宦官进来趴地下磕个头儿,道:“娘娘,外头吴王府消息,吴王……方才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据说写到政治就显得乏味,于是量背景化之~
还是回到女主线上来吧。
女主性格,是不太讨喜,有反面人物时间,这样不吃亏性格看起来相当之爽。但是正常生活中,哪里来那么多黑白分明呢?她就不讨喜了。咳咳,生长环境也要负一部分责任,她爹她娘她老师也要负一部分责任。
她属于那种踩着线性格,给人以侵略感。哈,突然想起非清里八福晋来了。捂脸。
当然,人是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