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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倔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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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秀英见女儿手上拉出两道红印,眼珠子也红了,那头陆氏犹抱着念郎低低啜泣。左邻右舍亦有那怜香惜玉之人,又觉陆氏可怜。左右不过念郎小孩子家口上无德,倒吃玉姐一顿乱打,这亏吃得竟是比玉姐还大。且程家无儿,念郎也不算编排得人。

    便有人站出来相劝:“小孩子家犯口角,大好日子,休要多计较,两家各散了罢,依旧吃了元宵儿,且看灯去。”

    陆氏犹一身孝衣,灯影儿下窈窕可怜俏模样儿,也不多争辩,亲将念郎抱起,朝街坊一礼,悄悄儿把身一转,使女拥簇着回了门内,将门一掩。只听得门内一声哭:“可疼煞人!”又有使女声音道:“娘子且舍动手,就把细皮嫩肉打得青紫。”

    门外诸人听得好不尴尬。

    秀英却拉娥姐手儿道:“亏得有你看顾。”又谢里正家三姐:“亏得有你相看,不然,我全家叫人骂了且不知。”又团团向街坊道谢。自抱了玉姐复还门内。

    程家这节也不过了,自往家里去,秀英纵憋着气,也不肯把实话说与程老太公等,素姐是一字不漏。却不知街上这一番闹,门内早已知晓。便是正念经素姐,也觉出不对来,听了焚香所报,自锁门内哭了一场。

    第二日上,陆氏门内就打发出个使女来,去请了个郎中来,道是念郎被打得狠了,又吃了一吓,发起烧来。恰此时,陆氏娘家又有人来看女儿与外孙,见此情景复又闹将起来。陆老婆子哭声凄厉:“这是做了几辈子孽,孤儿寡母叫人欺上门?!”幸尔她不似吴家那般撒得起泼,并不曾程家门前打滚儿。

    里正与纪主簿家看着不像样子,何氏等都与秀英相熟,里正家看着秀英长大几十年街坊,说不偏袒也是偏袒。素日关起门来也为程家可惜,见此情景,便要做个中人,与两家说合说合。

    素姐一看外孙女儿小手内通红,就哭得肝胆俱裂,闻说要带玉姐去,吓得几欲昏倒:“这怎成?!”秀英道:“我自去,倒要看他们要拿我大姐儿如何?”素姐吓得不得:“你女人家……”说到一半自家就泄了气。林老安人道:“我与你一道去。”

    素姐左看右看,终是下了决心:“还是我去罢,他家都是女人,男人去倒像是欺负他们了。”素姐此时犹存着自家尚有两个男人,陆氏是寡妇之心,竟带着些怜悯之意犹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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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了里正家中,陆老婆子便不依不饶。

    两家齐里正家正坐定,又有纪主簿作个证人,赵家等街坊亦来说合。陆老婆子必要程家斟茶认错,又要赔汤药钱。陆氏只管抱着儿子嘤嘤哭泣,待听陆老婆子如是说,方抬起泪眼道:“这几个钱,我倒还有。不须赔,只把我哥儿吓坏了。”

    素姐初时有些怕,她实叫吴家闹怕了,比及见陆老婆子并不似吴大娘子般使泼,身上虽是布衣,却也整洁。又不甚怕了,待见陆氏哭泣,想到玉姐手也伤了,还要叫人逼勒,那头林老安人将将与里正见礼,这头素姐已哭上了。

    陆氏自言是寡妇可怜,不求逼勒,只说念郎叫吓着了,要安抚。却不知这厚德巷里有个人比她可怜。她自是会哭,却不知程家宅内另有一个比她能哭。

    素姐上被母亲管束,下有女儿不听她管束,唯有玉姐年纪尚小,每于她哭时于她试泪捧茶,看玉姐自是不一般。也与陆氏对哭起来:“好好一个姐儿伤了手,可如何是好?是阿婆没用哩,止得你娘一个闺女,你娘又只养了一个女,谁叫咱们是弱女子哩,叫人欺了就欺了,你又出甚么头?人说你是绝户哩,就是欺你是绝户,没忍了罢……”复又哽咽了起来。

    街坊四邻一想,也是,素姐命,较陆氏苦万分,渐把这话风儿又转了来。里正道:“原是孩子家口角,当不得大事,我便作个东,你两家一道吃个茶,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后还是街坊。”

    秀英咬牙冷笑:“原是孩子家口角?我姐家一字未问他家事哩,怎生口角得起来?如今倒说孩子家口角,孩子家口角,又是打门,又是要讹钱算甚?孩子家口角且要个婆子来逼勒我家五岁不到一个姐儿,好体面人家!”

    陆老婆子欲闻言也站不住,站将起来道:“并非口角哩,直打我家哥儿哩,哪口角得起来?!”

    秀英道:“那便不须说,待要说时,我使人往你门首数说你家寡妇门前是非,有种你便出来打!打且打那嘴贱不积德王八一个,骂都要骂我阖家上下哩。谁见着我姐儿打伤他哩?凭你一张口,关起门来自家掐便要讹我!当我好欺,你看错人了!”

    纪主簿眼看要遭,忙上来打个圆场:“原是孩子家事,骂也罢,打也罢,两家长辈何须出面儿?”

    秀英便问:“是谁必要逼勒着里正做保,要我家来?放了屁却使手掩,好金贵人儿!”

    素姐又哭将起来:“原是我们命薄,没了儿子,便是三岁孩子也能欺辱得。你又何苦好这个强?要磕头要赔罪放着我来罢,只别逼勒我家姐儿,才四岁哩,好生苦也!”她自声音绵软,性子软,哭泣起来真是如泣如诉。

    场内一时尴尬。里正把这许多人弄到家中来,原是想说合,不想陆老婆子这般刚强,素姐又哭得可怜,陆氏又只知抱着儿子哭,秀英一丝让步心也无,暗道妇道人家恁般难缠。冷不防被念郎一双眼睛看着,浑身都麻了起来,若非这小子口上犯贱,何来如今这般?

    里正一怒,便强与两家上茶:“且吃这一盏茶,与我个面子,往后还是街坊。”

    陆氏情知不得不饮,秀英一扬眉,横竖玉姐没吃亏,两人就端起茶来。陆老婆子又数说陆氏:“性子忒好。”秀英道:“可不是好,小寡妇家不知羞,教个儿子骂到人面上哩。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儿,可不是好性儿。”素姐又哭了起来,把陆氏压得再哭不得。里正头疼不已,只得说素姐:“休要再哭了,几十年街坊看眼里。”

    两家饮罢茶,一从东、一从西,互不挨碰着各回家门。

    两家各归家内,陆氏自劝慰着陆老婆子,又把念郎乳母叫来数说:“是谁教哥儿说这些个?不学好!竟说到人面上去了。”又叫牙婆来要卖人、买人,任乳母、使女哭泣哀求,一丝不动。

    又使往程家送茶果:“我娘老背晦了,原是念郎不是,毋往心里去。”

    秀英却不吃这一套,狠骂一回:“寻完了事,却叫苦主不则声,她道她是谁?!那婆子自姓陆,倒管得游家事,一句老背晦便打发了,道人是傻子哩!他是儿郎哩,他不绝户哩,且看长不长得大罢咧!个克父东西!他□孩子,没人教,他会说?看着倒像个好人,背地里挑唆着嚼舌头,怪道叫人家逐了出来,是恐她乱人家宅哩!真真是个搅家精!祸害!”

    李妈妈奶大玉姐,是亲向三分,不亲也是亲,亦是不岔,言语较秀英甚:“八十老翁十八妇,不知谁种哩!还自称大户家孩儿!游家为何赶他出门,他自家知哩。来往不消二年,街上街坊就向着他说话哩,不知下什么蛊!这就信一个姐儿,能打得了他家大了一二岁哥儿,不定那伤是怎么来哩!我姐儿手上伤还未好哩,至今写不得字儿,那克父克夫东西,还要反咬一口,狗都不这般干哩!”

    街坊四邻原说陆氏识理,复经此二人一说,又道陆氏狡诈。又有一干妇人,素与秀英说得到一处,听李妈妈话里话外之音,都把自家男人死死盯着,深恐他偏向了那个小妖精。

    不知为甚,游大户家里亦知此事,又使人来劝陆氏“好生教养念郎。游家一向怜贫惜弱,居然欺负起人来,丢祖宗颜面”,把个陆氏气得倒仰,复又关起门来,一意教养念郎,令其读书,长大好考个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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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家为此事,正月也不曾过好,苏先生知道了,亦唯一声叹息:“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这回便不消旁人说,他亦知不能示了弱。程老太公又打点了礼物送与里正、纪主簿家两处,收拾善后。

    却说玉姐手上伤养过二、三日便好,那头念郎也不知为甚,总将了个把月。玉姐犹自愤愤,她随父母居住,每晨起,便往院内站定,看着程谦舞枪棒。

    原来程谦会些武艺,耍得好枪棒,每日起来必要舞习一回。玉姐看不几日,便央程谦:“爹,教我。”

    程谦道:“教你甚么?苏先生教得不好?”

    玉姐眼睛一错不错看着他:“我要习枪棒!”

    程谦哪里肯答应?便是他答应,程老太公、林老安人也觉女儿家不好舞枪弄棍,素姐是不舍,唯秀英有些犹豫:“略知些也好,再遇游家短命鬼,倒好免叫推跌了跤。”

    不想玉姐性烈,不叫她练便不吃饭,谁都哄不得。程谦道:“你先生正要教你习射哩,那也是武。”玉姐却是个难哄骗:“都要学!”

    秀英哭着拍她两巴掌:“冤家,你就仗着我与你爹、太公、安人心疼你。你饿,饿,饿,饿死罢咧!”林老安人一想:“小孩子家不长性,现允了她,不几日自家就撂开了去,越拦她越成心病了。” 终是不得不应。

    又要与她张罗选使女:“常带几个使女,打斗起来也好有个帮手。”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其实令郎小孩子不懂事,不必是陆氏故意说给他听,就是他家丫环奶妈子说一说,他记住了,争执时候小孩子管不住嘴巴就说出来了。陆氏只是没有特别约束儿子而已,她儿子还小,通常会认为这样孩子不懂事,不知道意思。其实鱼唇都是大人啊!小孩子懂可多啦

    程家也确实还没有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