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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后来下起了雨。
赵永昼其实一直醒着,他清楚的听到周围人的说话。
云衡将炉子搬进了帐,心里抱怨这边塞这么苦还下雨。想起被他支出去的那个小子还没回来。他手里还拿着方才煽火用的扇子,慢慢走到帐门外。这六月间的季节,雨说下就下,眨眼间就连视线都模糊了。
忽然从鼓楼那边跑过来一行人,为首的一个怀里似乎抱着个什么。云衡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了不好的感觉。
“真人!”费屯大喊着,抱着赵永昼跑到云衡身边。“快救他!”
云衡低头看他怀里的人,雨水冲刷着白五身上的血,看起来却更加凄凉可怕。那孩子光着腿,衣裤全都破了。明眼人一看这景象就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云衡丢了扇子立即将人抱过来放在腿上,手指伸到赵永昼鼻下一探,鼻息平稳,不似晕厥。手又伸到他臀间摸了摸,确定并无异样之后,心底舒了一口气。
怀里的少年紧绷着身子,紧闭着眼帘,云衡看了他半晌。
费屯急着问:“真人,他可,可还活着?”
云衡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看着费屯和他身后站的乌泱泱的一群人。
“人倒还活着。”
听到这话,费屯终是松了一口气。
云衡问:“你们谁说一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山上有老虎,咬死了人,满副将也失踪了。”
“肯定是被那畜生吃了!”
两个士兵急急说道。
“我是问,这是怎么回事。”云衡目光紧缩着说话的人,那两个士兵飞快的对视了一眼,没敢说话。
“都说了是老虎啊……”旁边的一个士兵接嘴说道,紧接着又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满副将啊!”
云衡冷笑,“你们当我是眼睛瞎了?他是被老虎弄成这副样子的?”
他扫了一眼一旁的费屯,“费屯长,你眼睛也瞎了不成?”
费屯原先也是太惊慌了,此刻渐渐平静下来,再一看白五那个样子,越看越就觉得不对劲。又想起前几日在河边遇到满大海带着几个人找茬,经过云衡这么一提醒,恍惚间就明白了什么。一明白过来这其中可能发生过的事,费屯的眼睛已是充血了。他捏着拳头一步步走到雨里,揪着其中一个士兵的衣领说:“我认得你。那天晚上你也跟在满大海身后吧?啊?”
“你胡说什么,放开!”
“你们,对白五做了什么?说!!!”
“我让你放开!”那人气势也横,瞪着眼呵斥着。
旁边的人看费屯情绪激烈起来,一看要闹事便都上来拉。这是在军中,又是越中军和封家军两方阵营,打架斗殴、情形恶劣的可是要砍头的。
本来费屯都被封家军的人拉开了,越中军那边的人也赶来了,那士兵平时跟在满大海身边,又有孙威做靠山,难免跋扈了些,先前又跟费屯都急红了眼,此刻见自己身后站了许多越中军,难免就想出出恶气。
“别以为人不知道,他就是个表子——”
下一刻,费屯已经冲了过去,一拳头砸在那士兵鼻梁上。拉的拉打的大,眨眼间,两方士兵已经陷入了肉搏战,场面一片混乱。
赵永昼早已睁开了眼,看着这场面,愣愣的不知道说什么。
“啊呀,怎么打起来了。”云衡说,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笑脸。
赵永昼掀起眼皮看着这人,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云衡嘿嘿乐,抱着人转身进了帐篷。
至于外面的混乱,就等着封不染他们回来收拾了。
“今儿个你受委屈了,是我不该让你一个人上山去,我这儿给你认错了。你可别在我师兄面前给我穿小鞋啊。”
云衡又是给亲自擦洗身体又是给换衣服,十分殷勤狗腿。不过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赵永昼都闭着眼头转到一边不发一言。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烦的很,还记挂着禅心的伤势,根本不想搭理云衡。更何况云衡还刻意挑起外面两营的混战,那不是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会做的事吧。
大军归来时两个营的正在打群架,勒令停止问明缘由,越中军的人自然是据理力争,妄图将此事的注意力集中在老虎吃人和费屯打人上面。
“费屯,怎么回事?”封不染尚骑在马上。
费屯此时早已打红了眼,握着一把长刀不管不顾的要杀人。
“这三个腌臜子跟着那个姓满的畜生糟蹋了我兄弟,我今日若不砍杀了他们,我对不起白五!元帅,你让我砍了他们!费某自会请罪!”
“说我们糟蹋他,谁看见了?满副将现在还生死未卜呢,那个表子至少还好端端的躺在里面!”
“对!是、是他勾引的副将,他勾引我们!”
事发突然,又打得见了血,都有些失了理智,只顾着要逞能斗嘴一争高下,不知将不得了的事说了出来。
一个士兵立即反应过来,“不、不我们没、没对他怎么样!”
封不染拔刀太快,杀人就在一瞬之间,一颗头颅落在地上。
另两个趔趄了两步,根本来不及反应,下一瞬头上的头颅已飞了出去。
离得最近的士兵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其余的人纷纷倒退远离。
血溅三尺,头身分离。
一切都在一瞬间。
封不染从马上下来,“在我治下,奸-淫掳掠者一律杀无赦。费屯聚众斗殴,自去领三百杀威棍,再犯则立斩不赦。将这三颗头颅悬挂于高处,全力缉拿满大海,一旦发现,就地正法!”
雨下的大,外面的动静丝毫没影响到大帐里。
云衡掰开赵永昼的嘴,“来我看看。哟,掉了两颗牙呢。啧,下手真狠。”
那语气却是怎么听怎么悠闲,一个劲儿打趣,始终不给治伤。
赵永昼又疼又气,都快哭了。
好在这时封不染回来了。带着一身雨,凌厉的步伐中还混着战时的鲜血和杀意。
“你胡闹什么!”
一声呵斥,让云衡抖了抖身子,转过身嘿嘿一笑。但看着封不染此时的模样,无端有些发憷。
封不染快步走到床前看了一眼紧闭着眼肿着两边脸的赵永昼,方才让云衡那么一掰又流了许多血糊了下巴和脖子。
“岚印,去找徐军医来!”封不染朝帐外喊道。
云衡被师兄带着杀意的眼神吓得连连退出老远,“我我我就是要你看看人家伤的到底有多重,我要一出手他还不好了啊,那白五的委屈不就白受了。”
封不染将还染着血的刀唰的一下放在桌上,眼神阴沉的很。
云衡看着那刀刃,些微瞪大了眼。
这时有人掀开帐帘,外面的雨声很大,满地的血。
“怎么会白受,叔父已经将人砍了。”封寻小声说道。
倒在雨中的三具无头尸体被拖下去,人头被悬挂在了军营门口。
云衡一个趔趄险些坐在地上,手搭在封寻肩膀上,作出害怕的表情。“乖乖,这么狠。”
封寻声音有些颤抖,“云叔叔,你看我叔父他、他是不是又犯病了?”
“说不准说不准。”云衡低声,一边暗地里瞄封不染的脸色。
封寻心里十分担忧,“就怕这回越中军那边不会轻易罢休。”
云衡眼珠一转,“好说,好说。”
士兵拿了扫把将那血水扫开,徐漠来的时候匆匆看了一眼,神情严肃的进了帐。云衡风一样飘过去按着赵永昼的腿,“其余地方我都弄好了你就看看那牙口。”
徐漠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俯身看着赵永昼的脸,“张嘴。”
“云衡,你闪开。”封不染开口说,声音冷的令人发指。
云衡赶紧退到一边。
这会儿的师兄可不敢惹,谁去惹谁不得好死,外面那三具尸体就是下场。
雨下了小半个时辰就停了,骤雨急来急去,一晃就转晴。
军营中却是炸开了锅。
封不染的雷霆手段威慑无比,封家军暗自钦佩,那些在场的越中军却是人人自危跑得飞快,生怕下一瞬被砍了头。
这事儿很快被捅到越中军主将朱常那里,今日越中军并未出兵,事发当时朱常和孙威都在自己的营帐里。士兵来报出了事,孙威立即到朱常帐里禀报此事。
“姐夫,封不染他太放肆了!他就这样把人杀了,当您不存在吗!”孙威十分急切,但更多的是惧。
朱常正在练字,停了片刻,抬头问:“人都杀了?”
“杀了!话都不让人解释一句,当场就杀了!”孙威抖着腮帮子,“还要缉拿满大海,遇着了就地正法!姐夫,您得救——”
“住口!”朱常猛声道,又压低声音:“记得,此事切莫再纠缠。那满大海如果回来了,立刻杀了。”
孙威不明白。朱常说,“满大海如果活着,他本就做了那事,便早晚得死。他要死了,这事儿才对咱们有利呢。说不定还可利用一番呢……封不染现在何处?”
“听说就在那小白脸那里。”
“快,与我速速去请罪。”
朱常与孙威这便冒着雨,直接来了云衡真人的帐内,看那徐军医还在忙,又看了一眼那桌上还搁着的刀,便道:“元帅,是末将治军不严,出了这等无耻之徒,请元帅责罚。”
封不染端坐着,已退了身上的铠甲,接过仆从呈上的热布擦洗了手背上的血。开口道:“此事便就此打住。责罚便免了,朱将军,白五是我的家侍,劳烦朱将军管好自己手底下的人离我的人远些也就是了。”
闻言朱常道:“是,末将记着了。元帅放心,我已派人去沿海搜捕满大海,一旦他落网,必将他的人头提来。”
“朱将军请回吧。”
走到帐外,孙威对朱常说:“那白五我听说可是个充军的犯人,怎么成了封家的家侍了?”
“封不染一说是家侍那人便是了,那个白五反而因为此事因祸得福,摆脱了罪人的身份,一跃攀上封家这个大树。”
“那、此事咱们就这么算了?”
“还不是你手底下的那个副将做的好事,你还能怎么做?赶快将这些事处理干净,赵永德不日将至,赵家虽然支持大皇子党,不过我听说这位大将军却有些不太好伺候……”
徐漠替白五处理了脸上的伤,“别的没什么大碍,就苦了这张嘴,只能勉强喝些粥。尤其最近一两天,勒紧了肚皮过吧。不过这大牙嘛……已过了长牙的年纪,只怕是不行了。”
封不染看向云衡,云衡立即笑着凑过来,“放心放心,包我身上。别说两颗大牙,他就满嘴牙都被打没了我也能让他长出来。”
封不染说,“岚印,送徐军医回去。顺便将该处理的处理了。”
封岚印:“是。”
帮徐漠提了药箱,“这边请,徐先生。”
徐漠却没动。
“还有事吗?”封不染看着他。
“回元帅,这事儿,小的也有过错。”徐漠开口道。
封不染:“怎么说?”
徐漠深吸了一口气,想起当日:“那个满副将,我之前在越中军的营中聊过两句。白五的事儿,是我告诉他的……我却是没想过他会真的对白五下手。”
封不染接过仆人奉上的茶抿了半口,“为什么现在要承认呢。”
徐漠说:“元帅手段雷霆,敌我双方无不闻风丧胆。未免日后被您查出来,我还不若自己早点主动承认,兴许还能保住性命。”
封不染将茶盏放在一边,“徐先生放心,你这条命保住了。岚印,送徐先生回去吧。”
赵永昼脸上敷了些麻药,现在已经睡过去了。封不染将人交给了云衡,便去了大帐处理军务。
夜深了,云衡熬了些粥,哄着求着让赵永昼喝一些。
端着碗往上凑:“小祖宗诶活祖宗诶,你就稍微吃些吧。这是我熬了一下午的十全大补羹,消肿止疼的,都拿冰镇过的。来啊,乖,嘴张开一条缝儿就好了。叔叔给你喂啊。”
赵永昼翻身将脸埋在被褥里,他两边脸都麻了,哪里还张得开嘴。而且那个十全大补羹到底是个什么鬼,他可是见云衡往里扔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云衡哄了不成开始骂,“小子,别蹬鼻子上脸,我可警告你,再不乖乖的我就掰开你的嘴往里灌了。”
恰在这时封不染就来了。
“云衡,你给我滚回万卷山去。”身后传来凉飕飕的夜风,封不染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云衡腿一软,转过身哭丧着脸:“我说师兄,我方才求着他说尽好话的时候你不来,我吓他一句你就来了。你怎么这么及时啊。”
封不染一把拿过碗,凉凉的看了云衡一眼,径直在床边坐下。云衡赶紧逃之夭夭,正愁这军营里没酒喝呢,今晚可逮着机会了。
大帐里好半晌都没动静,赵永昼从被褥里抬起头,转过身来。
封不染穿着深紫色的中衣坐在床边,手里正端着方才云衡逼着他喝的那碗黑咕隆咚黏黏糊糊气味恶心的十全大补羹。便又转过身埋着头。
封不染将碗搁在一旁,将人连拉带抱的扶着坐起来。也不说话,拿了碗舀了一勺递到赵永昼嘴边。赵永昼连连摆手,包子脸嘴一动可疼可疼。他肿着脸眼睛看着也小了许多,那模样着实可怜又可笑。
封不染说,“云衡熬的这东西对你的伤还是有些好处的。你多少喝点,也好得快。”
赵永昼就是不喝。他从小就讨厌那些带腥味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御医说他天生贫血,开了方子那些药汤都带着血腥味似得,国相爷逼着他喝,五哥和奶娘哄着他喝,最后他愣就是不喝。逼得急了他就吐,他就是受不了那些腥入嘴。
“是我没护你周全……”封不染沉着眉,黢黑的眸中隐隐愤怒,更深的却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