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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光山色,潋滟光波,清风拂面,花香频渡。这清雅之处,倒是闲暇之时休憩的好去处。
容佑皇子半敛清眸,后背靠上廊柱,慵懒优雅的享受着难得的风景。京城的人都知道,二皇子有一双清澈干净,漂亮到极致的眼睛。十五年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在国宴上被巨澜使臣因为这双眼睛而下跪朝拜。
巨澜人传说,天土太子有雪肤水眸之姿,倾天覆地之才,他日登基为帝,必能令四方臣服,八荒归降。
然而不出半年,容佑便被禁足东宫。一年之后,废除太子之位,打入冷宫。
那时容佑才十五岁,封不染十四岁,而赵小公子也不过才十一岁而已。现在,容佑三十岁,封不染二十九岁,白小五不过十三岁。
似乎与那时相差无几,又似乎天差地别。
“元帅,似乎有些心有不甘。”容佑闭着眼睛,说的话就像梦呓一样。
张玉明看看两人,又见封不染的确有几分失落,还以为是没见着白五所故。
“要是元帅实在要见他,小人这便去喊他来。这不算什么事儿。”张玉明急忙说。
“不必了。”封不染挥手,面上已经又恢复了平静淡漠。
“哼。”容佑却笑出声来,他睁开眼看着封不染的背影,清眸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封不染陷在沉思里。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人。
“老师,七夕是什么日子?”少年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执笔的手被柔软的身躯压住,梨花淡雅的香气盈入鼻尖。
“互相钦慕的两人在一起互诉衷肠……大概是这样吧。”他将少年推开,握着毛笔的手在宣纸上落下墨色的字迹。
“莲华。”少年轻念出声,然后又凑过来,刚吃过糖的嘴唇莹润饱满,泛着光泽,唇角弯着大大的笑容:“我想送老师一句话:枫林浩荡,莲华不染。”
“……谢谢。”他不知道少年何出此言,却也觉得很喜欢。
“老师老师,你帮我也取个字吧。”
“你叫什么名字?”翰林院学生众多,他才来不到几个月,真的记不清这些世家子弟的名号。
少年却睁大了眼眸,又扑到他手臂上使劲的摇晃,十分着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我我我那那那天枫树林里……不记得了吗?老师还一路背着我回相国府的啊,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似乎有这么一回事,可是他确实不知道少年的名字,连那座府邸也不知道是相国府。少年抱着头哀嚎了许久,最后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缠着他让他给取一个字。
他沉吟片刻,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自己的名字旁边写下一句话:莲华不染,永昼不夜。
当时完全是兴之所至,信手拈来。谁知,却被少年当了真,牵出那后面的事……
天忽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落在那湖面上,打着波纹荡漾。
“这刚还好好的,怎么眨眼就落起雨来了呢。”张玉明嘀咕着,一边说:“真是不好意思,今日不知是怎么了,总是让二位扫兴。”
容佑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封不染。
封不染从回忆中抽出思绪时,就看到眼前漫川烟波,白五站在湖边,小小的身形被雨水打湿。湖里的水波荡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将少年卷入水中。
他忽然猛地站起来,脚下已经冲了出去。
“白儿!危险!”子清拉着赵永昼远离湖边,将油纸伞撑在两人头上。
“你站在水边做什么?不是最怕水的么。”
用袖子将少年额头上的水擦拭而去。
“你怎么了?”子清看着眼前不说话的人问道,有些担心他。
“……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而已。”赵永昼转过身往雨里走,“回去吧,子清哥。”
子清忙追上去给他打着伞。
封不染定定的站在雨里,那少年垂着头从眼前走过,烟雨中看不清面庞。他有些心惊自己就这么跑出来,想到身后的容佑肯定在看自己笑话,于是转过身往回走。
赵永昼忽然脚下一顿,迟疑的回过头。
“怎么了?”子清问。
看着雨中一步步远离的背影,赵永昼的心莫名抽搐了一下。
“那好像是张大人,那两位是从京城来的大人物吧……快走吧,你这一身都湿透了,得换下来才是。”子清催促道。
“……嗯。”赵永昼转过身往房间走去。
此去不过数日,各人心思不难猜测。赵永昼已在心底劝说自己接受了即将到来的事实,不过是一副肉身,被人用去了也无妨。封不染自从那日回了驿站,一直忙着调查巨澜奸细的事。原先就是因为有探子来报巨澜人潜入中土,他与二皇子才先行一步前来察看。大军即将到来,要提前做好准备才是。
转眼到了第十日,容佑将封不染那天的心思看在眼里,特意来问:“今天,不去看看么?”
封不染当时正在看从京城家中寄来的书信,玉容说万夫人带着封寻封缓前来给他送行。听到容佑的话,他下意识的问:“去哪儿?”
“河馆。”
封不染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将手中的书信折叠好,不紧不慢的说,“不去了。”
“你心里放得下?”
“不过是个有些志气的孩子,殿下惜才爱才,何不亲自去救他?”封不染抬起头看着容佑,这几天他不是没发现,容佑总是明里暗里的示意他该去救那少年于水火。
容佑笑起来,“那区区一个沦落风尘的痴儿,又怎么入得了本宫的眼。只是不希望莲华来日后悔。”
“莫非殿下就觉得是微臣看上了他?”封不染皱眉反问,他不知道自己何处让容佑这么想了。
“我只是看莲华你似有牵绊,那孩子若是投胎,现在也该有这么大了吧……”当年的事,容佑并非没有听说过。毕竟,可是被京城的人传了好长一段时间啊。
赵无夜至今仍旧恨着封不染,处处与其作对,朝堂上赵家与封家势不两立。封不染虽然从来不公开说什么,但是容佑看得出封不染十分介意。看着那孩子年岁相当的,他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微臣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封不染沉着脸,语气也变得僵硬。
“静和自那以后再未嫁人,外人猜测众多,说什么的都有。但是答应毁约的也是你……说到底,你心里还是愧疚着,对赵家,对那个孩子。”容佑一语道破。
封不染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说:“我与那孩子无缘……总归是命运弄人,殿下慈悲,切莫再提此事了。”
“不提不提,要你心里不提才好。”
结果那天封不染还是去了。
那天下午的花魁游街,从河廊到城南,一路站满了行人。白小五一身红衣,明眸皓齿,雪肤红唇,每一步都走得大义凛然。那些撒在他前进路上的红白花瓣,被少年用力的狠狠碾碎。
“听说今日还是白五少爷的生辰?”路人在讨论。
“是呀是呀,帖子上就是这么说的,哎呀真是双喜临门啊。”不明真相的外地人说道。
三清县的土著居民打抱不平,“哼。双喜临门那是刘鸨儿,对白家人来说,那是祸不单行。没看见那里站着的老妇人和小妇人都哭出血了么?刘鸨儿作这等孽,迟早要天打雷劈。白五那么好个孩子,就要被糟蹋了。”
一旁的封不染和容佑也看过去,那桥廊上站着一老一少的两个妇人,跟她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和尚。妇人面上皆是悲苦涕泪,那和尚眼睁睁看着白五走过去,眼里尽是隐忍和伤痛。
“那是?”容佑问道。
张玉明连忙回道:“那是白五的亲娘和姐姐,后面那个僧人,是城南佛寺的扫地僧念一。当年白五就是被他所救,两人一直以师兄弟相称。念一师傅重情重义,时常来看望白五,还曾因此被刘鸨儿的打手打过许多次。”
张玉明心里此时五味杂陈,明明白五正式下水,对他来说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他早就喜欢那孩子喜欢的很,虽然初夜不一定买得起,日后白五总有会接待自己的时候。可是此刻却无形中生出许多伤悲,左思右想,张玉明偷偷侧眼看了看身前的封不染……最后心道这封元帅可真是个大冰块儿,天大的喜事儿站他旁边愣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花魁游街结束后,天色也渐渐暗了。
河廊两岸都绑着红灯笼,一排排一簇簇,十分喜气。这次的客人层次十分多,有慕名而来的江湖侠客,更有从堂莱城和京城这样的大地方来的大官。毕竟是这样的场所,有许多不方便露面的客人,便是带着面罩或者面纱。金林紫说,这些看不见脸的都是大人物,越是遮遮掩掩,说明身份越是尊贵的可怕。
“既然这样,咱们也戴个面纱吧。”容佑说,“这些人有从京里来的,难免以后被人说闲话。”
张玉明奉上两根黑纱,容佑与封不染一根,各自戴上。
“馆里光线暗,客人们眼睛又都落在台上的白五身上,两位爷不必担心。”刘鸨儿将人引进阁楼,来到雅间。
容佑递给她一张银票,刘鸨儿接过,点头哈腰的出去了。
封不染坐在座位上,眼睛看向了舞台。那里金林紫正在致辞,台下的客人鼓掌叫嚣着:
“行了行了!让白五出来吧!”
“那好。白五少爷的初夜拍卖正式开始,客人们不必拘谨,谁的价钱出的高,白五少爷的初夜就归谁。”金林紫笑着退了下去。
四周的灯光彻底暗淡下去,只舞台周围的灯笼亮着。一面薄薄的白色帘幕被推出来,客人们正不解时,便看到那白色帘幕后一抹隐约的红色落座了。
“搞什么?白五呢?”
刘鸨儿说,“白五就坐在那后面呢。”
“我们不信!你搞这些做什么?别我们出了钱到最后得不到正主,撤了去,我们要见白五本人!”
客人们闹起来。
那白幕隐隐约约,只会让人心痒难耐。
他们看不到,阁楼上的雅间却正好可以看见帘子后的人。
那是封不染第二次见白五,少年一身红妆,却面色苍白。身子似乎坐不稳,软软的靠在椅子里。
刘鸨儿面色有些为难。为了确保白五今晚乖乖就范,她刚才让人按着白五给他灌了比平时多三倍的软筋散。此刻白五面色有些差,让客人们看了,只怕是要闹事。
白五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诸位莫急,这帘子后坐的是我白五本人。刘鸨儿,你即便是将这帘子撤了如何?我不过是略感风寒,不碍事的。”
算你小子有良心。刘鸨儿心里想着,然后让人将那帘子撤去。
众人一看这白五爷一改往日嚣张傲慢的气场,面色苍白,身子无力,但那眼神依旧摄人心魄。顿时激起了心底的怜爱之心,然而想狠狠蹂蹑他的心情也被彻底勾了起来。
“我出一千两银子!买白五的初夜!”有人大喊。从声音里可听出那人的情绪十分激动,野兽的欲念彻底引来了同伙,黑暗里,大堂骚乱开来。
“两千两!”
“三千两!”
不断的喊下去,不断的,被激发出来的*的气息弥漫着整个大堂。
封不染静静的看着白五,只见白五慢慢的闭上了那双漆黑明亮的眼,握拳的手颤抖着。
“七千两!”
“八千两!”
张玉明感叹道,“当初白五才来河馆时曾跟刘鸨儿打赌,说他三年之内能为她赚来一千两黄金。当时人们还不信,觉得他是信口雌黄,无知小儿。谁能想到此刻……”
“一万两!”黑暗中一个粗厚的嗓音喊道,“黄金!”
黑暗中寂静了。
没人再跟他喊价。来的人中不乏亲贵和富豪,但是此刻心中都在想,为了一个初夜就拼上万两黄金实在不值当。这白五又不是以后都不卖了,日子还长着呢。
金林紫推了推吓傻了的刘鸨儿,刘鸨儿这才醒过劲儿来,捂着心口奔出去。
“一万两黄金!白五的初夜归这位大爷了!”
然后白五被人带了下去,可以看到他的腿完全没有力气,完全是被人提着下去的。
封不染的眉头皱的很紧,却最后还是渐渐的松开了。
一旁看着他的容佑露出笑,“这就走?”
“走吧。”封不染说。
这个夜晚,不知道多少人能好好睡着。
水亭中有人自饮自酌,原本只有一人,后来又来了几个。
羑安也没有回头,只是自言自语,“他曾说我像火里的蝴蝶。他不晓得,说着那中话的他才是在火苗上跳动的蝴蝶。像我这种人,是早在火坑里烧成灰了的……”
子清几人默然不语,相继落座,各自沉思。
那假山上方的房间,灯火还亮着,那正是白五今夜所在的地方。
秋尽说,“不回去睡觉,咱们在这儿守着有什么意思呢?”
“也是。我先回去了。”眉云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没过一会儿秋尽也走了。
君左拿起酒杯与羑安喝酒,子清坐在栏杆上望着天上的月亮。
“你说……白儿他心里会是怎样的呢。”子清喃喃出声,也不知在问谁。
“只怕他还是想反抗,可是刘鸨儿将药下的太狠了。”君左摇摇头。
子清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总觉得这心里砰砰跳,要出事儿的样子。”
“事到如今,还能出什么事儿呢。”羑安笑起来。
子清却想起今天早上给白小五穿衣服时,他让自己把那把匕首绑在他小腿上。当时白五那决绝的眼神,总是让他很不放心。
这么担忧着,子清靠在柱头上睡着了。身后羑安和君左默默的饮酒,时间静默的流逝着。
直到子夜时分,一声尖叫惊破了夜空。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