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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就要到将军府了,蒋妈妈本欲遣了人去门房通禀一声,被老太太抬手止住了。
“不过是外头待了三两天罢了,也没甚需要提前准备的。”
蒋妈妈本还想劝,马车进出府里怎么也得费一点周折。但看老太太眉眼中透出几分厉色,她忽然想起今儿一早府里就来了人,和老太太在屋里禀报了不少时候。便歇了这个打算,颔首应了一声。
刚进门下了马车,老太太院子里的喜菊就迎了上来,寻到蒋妈妈,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话还没说完,有个颇为体面的妇人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看到老太太后,她先是一惊,转身就走。行了几步,脚步顿了顿,又折转回来给老太太行礼问安。
正是邹元杺跟前的孙妈妈。
因她是从杜家过来的老人,杜家又是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娘家,所以素来在府里有几分薄面。老太太对她也算和善。
只是此刻见了她,老太太的面上却没了平日里的可亲模样,脸色微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孙妈妈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声音还算平静地说道:“姑娘吩咐我来拿一些药材。”
她口中的姑娘,自然是说她照顾的二姑娘邹元杺。
蒋妈妈奇道:“要拿药材,需得有府里的对牌才行。你这是……”
说起这个,孙妈妈的脊背挺直了一些,面上也带了点笑意,“太太最近身子不太妥当,二姑娘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太太。太太看府里没人可帮忙,就教了教二姑娘管家。太太看姑娘做得好,就将牌子暂时搁在了她那里。”
“你是说,这是老二家的主意?”老太太沉声问道。
孙妈妈这才察觉出来有点不对。悄悄看了看老太太,见她神色如常,只当自己多心了,就道:“是。姑娘最近行事愈发稳妥了。昨儿晌午太太想喝牛骨汤,姑娘亲自遣了人去买牛骨,熬了一个晚上,今儿亲手喂了太太喝的。”
老太太嗯了一声,由蒋妈妈扶着,往里头行去。
孙妈妈刚要起身,回头一看,就见自己身后抱着药材的丫鬟手里空了。忙问道:“东西呢?”
“喜梅姐姐拿走了。说是蒋妈妈吩咐的。”
蒋妈妈吩咐的,那就是老太太的意思了。
孙妈妈刚才心里头压下去的那种忐忑感觉又冒了出来,忙让小丫鬟赶紧去白英苑知会一声。
小丫鬟应下来后,小跑着走了。不多时,又噔噔噔跑了回来。
“怎么了这是?还不赶快去!”
“我、我……”小丫鬟气喘吁吁,脸色有点发白,“老太太往院子里去了。我怕被老太太责罚,就没敢越过去,折回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神色不定的孙妈妈,轻声问道:“妈妈,咱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能办?”孙妈妈叹口气,“走吧。过去看看。”又用极小的声音喃喃了句:“只希望别像我想的那样就好了。”
一进白英苑,扑鼻而来的便是浓浓的药味。
老太太略蹙了眉。听丫鬟在门口大声通禀了,便没停留,径直往里行去。
进到屋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神色憔悴的杜氏,还有端了药碗、正亲自喂母亲喝药的邹元杺。
听到脚步声,母女俩好似刚刚回过神来,赶紧搁下手里的东西向老太太行礼问安。
等到她们把一整套的礼都行完了,老太太方才开口问道:“你这是病了?”
杜氏柔弱地应了一声,又咳嗽了两下。
老太太看了眼药碗,顺手摸了下碗沿。
冷的。
“药已经凉透了。这是搁了多久了?刚才怎么不趁热喝。”她不轻不重地说了这么一句,望向邹元杺。
邹元杺哪能告诉她实话?若说自己是刻意做出母慈女孝的模样来,等老太太回来等到药凉透了,怕是要遭数落的。
她想了想,道:“青兰苑的郭姨娘还有几个丫鬟事情太多,又是要布匹又是要新茶,来来回回找了我好多回。孙女儿这才误了给母亲送药的时候。以至于娘的药凉透了,还没能吃上。”
说着说着,竟是嘤嘤嘤地低泣起来。
老太太听她不动声色地就把元槿指责了一番,就朝元槿望了过去。
因着长辈在场,女孩儿神色很是恭敬。但,就算如此,她的脊背也是挺直的。即便被人狠说一通,眼神依然澄澈,丝毫不乱。
再看邹元杺。
眼睛里虽然含着泪,可是不见半分哀戚之色。想必那点儿眼泪还不知是怎么挤出来的。
两相对比之下,差距太过明显。
老太太暗道幸好槿儿懂事,识大体,这回将军府在静阳郡主跟前才会增了几分脸面。
若是如元杺那般只懂得耍小心机、大事上拎不清的人,想必静阳郡主也瞧不上眼。
那赵秋宜就是最好的反例。
想到赵秋宜的一举一动,再想到之前邹元桐陪着上香时候无意间说起的上山时遇到的那些事情,老太太的神色愈发黑沉了些。
“前些日子你去林家玩,可是遇到了赵家的姑娘?”
邹元杺不知道老太太这个时候提起此事来是什么意思。
赵秋宜是护国公夫人的亲侄女儿,身份颇高。林玉萱又是林家嫡女。她们俩都是她的手帕交。往常她去林家的时候,常常约了赵秋宜同去。因为老太太一直对此很是赞同,所以她如今并不需要和祖母多提见面时的具体事项了。
只是,如今怎么突然问起来了?
难不成护国公夫人说了什么。
邹元杺早就听说徐家人还有赵秋宜这两日也去了寺里。而且,国公府的世子爷也去了。
思及母亲这两天给她透出的话,邹元杺越想心里头越是欢喜。
徐家世子温文倜傥,虽她只见过一次,却印象很深。若母亲打算的那事儿能成……
按捺不住心里的开心,邹元杺开口的时候便有些拦不住话匣:“秋宜和我感情很好。那天我确实遇到她了,还和她说了很久的话。临走的时候,她还约了我下一回去国公府里玩。”
“说了很久的话?”老太太端着茶盏,一下下地撇着上面的茶末,“和林家的姑娘一起?”
“是。”
邹元杺本想着祖母会赞扬她几分。毕竟老太太说过,家族间的关系,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她如今与林家和赵家相投契,还和国公府搭上了关系,祖母一定会高兴。
哪知道赞扬声没等来,等来的却是惊人的砰地一声脆响。
原先老太太手里的青花瓷盏,如今已经碎裂成片,散落在邹元杺的膝盖前。
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烫了她的膝盖,她也不敢挪动半分。
“你和别人关系再好,那也是别人家!你要做的,首先是护好了家里的名声!自家的亲妹妹你不帮着,反倒在外人面前搬弄是非。你娘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
老太太呵斥完毕,拂袖而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中哪个孩子的名声有碍,最终都会影响到你。莫要太过自信,想要做一枝独秀的那个!”
邹元杺没料到自己居然吃了一顿数落。她不敢硬着和老太太争辩,就有些委屈地朝母亲看过去。
杜氏为了让自己的病容看起来更为真切,没有施脂粉,脸色看上去颇差。此刻她刻意露出几分戚色,更是楚楚可怜了些。
“老太太,是我没教好女儿。您就饶了我这回吧。也怪我身子不行,才拖累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就要忙里忙外地照顾着。”
平日的时候,但凡她做错了事情,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求姑母,姑母大都会放过她。
可是老太太这次显然不准备就这么算了。
老太太已经走到门口了,听闻这话,又驻了脚。
“这事情你做的确实不对。元杺她哪懂得府里的事情?你若是不成,便是将事情暂且托付给了落英,也比交给一个孩子的强。”落英便是郭姨娘的名字。
老太太吩咐蒋妈妈:“既然老二家的身子不爽利,没法处理府里事务,那就将牌子都收回来吧。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上一些时候。”
杜氏听了老太太这话,脸上忽地一下涨红,又忽地一下惨白,甚是精彩。眼看着老太太要出屋子了,她再顾不得做那病弱模样,麻利地跑了过去,“姑母,我……”
老太太朝蒋妈妈使了个眼色,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蒋妈妈看似扶着杜氏,实则手上用力,将她拉在了原地,不给她机会去追老太太。
蒋妈妈早已看清了形势。
从前些天三姑娘大好开始,老太太就已经有了新的打算。这回去了趟护山明寺,偶遇静阳郡主,眼见郡主那么喜欢三姑娘、三姑娘行事妥帖大方,老太太对三姑娘愈发上心满意起来。
如果二太太和二姑娘对三姑娘好,家人亲亲近近的,老太太必然不会亏待了她们母女俩。
偏偏她俩只谋小利、只知算计。又是在老太太面前博同情,想要让二姑娘插手府里事务。又是一回来就要告状,好似三姑娘身边的人多么不讲理……
这般小家子气的做派,老太太是看不上眼的。
要知道,老太太当年也是将门出身的嫡出姑娘,行事最为干脆利落。
元槿没想到这次刚一回来居然遭遇了这么一场。
说实话,邹元杺指责郭姨娘和青兰苑的那些话,她是不信的。原本她还想帮忙辩解一二,后来想了想,老太太在家里几十年,看得不比她清楚?郭姨娘她们是什么性子,老人家恐怕心里有数的很,不会被个孩子的几句话所蒙蔽。所以当时她十分镇定地没有开口。
可是如今这状况……
元槿心里头天人交战着。
一方面,她想,自己是不是应该为二太太和二姑娘求一下情,好表现下自己关爱手足关爱长辈。
可另一方面,她实在看不惯那两个人。老太太这番利落处置,她可是十分欣赏十分欢喜。
左右举棋不定。犹豫了一会儿的功夫,求情的大好时机就耽误过去了。
元槿索性不再纠结。和邹元桐一起陪着祖母到了晚香苑,便准备回青兰苑去。
谁知还没来得及走呢,便有婆子来禀。
“老太太,三姑娘,四姑娘。大姑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