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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风集位于江心洲对面的江岸边,虽说临着江水运便利,可因为水浅市小,一直未能成为水码头,更何况这只是一个江畔边的小市集。虽是如此,可得益于便利的水运,这团风市集上,在往日里却也是小舟穿行如梭。“扛码头的”肩挑背驮装卸货物的“吆嗬”声不绝于耳。
不过,眼瞧着年关已至,这集上便不再如往日那般热闹,这集市冷清倒不是因为那几十丈宽的江湾里起出一层薄冰,而全是因为眼下的这时局。
“子全,这雪下的这么大,看来再过几日,这河上差不多就该冻实了……”
边对伙计吩咐着,周顺昌一面推开铺柜的栏板,然后走到门边,望着屋外那纷飞的大雪,他却是一阵心思浮动。
“瞧这天色,没一夜的功夫,怕是停不住了!”
大雪纷洒的被大风卷席着落了下来,这一场大雪下得好大,不过钟头功夫,这雪便在集上落下厚厚的一层,路上这会已经没多少人了,只有一些酒馆里头,还有些许扛码头的闲汉在那里喝着几文的劣酒。
这会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这阵大雪降下来之后,这原本就冷清非常的市集反倒是更加冷清了。
瞧着这冷清的市集,站在门口台阶上,周顺昌望望天色雨势,轻声自语道。
“哎,这老天啊……”
虽看似轻松的叼着烟袋,置身于这门前的他想到现下的时局,却忍不住犯起了愁来。
打从进了咸丰年,这年景就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两年就没有那年的年景好过,去年就发了一场大水,原本往年还能从湖南买米,可现在却不能了,几个月前,从两广窜出的“发匪”一路祸害了湖南,算是把湖南的米路断了,这边湖北的价自然根着涨起了。
原道着待朝廷的大军把“发匪”给剿了,也就好了,可谁曾料想,这边刚进腊月,那“发匪”却一路打到了省城,这不,前几日省城陷于贼手的消息让跑船的人带来之后,这边米价自然跟着涨了起来。
就昨个,周顺昌还听跑船的人说,黄州府那边的米价一石至少五千文,就那还是有价无市,见涨不见跌,米店里皆挂着“早晚市价不同”,打从几天前他这米店也跟着先后挂上“无米”或者“早晚市价不同”的牌子。
这是为什么?
还不是米商们都在赌着个涨字。
且不说接连两年的旱涝不断,就是现在那个什么“太平天国”兵围武昌,这朝廷自然要调兵剿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到时候米价自然也就跟着涨了,价一涨,利自然也就大了。
虽说这周家过去也是耕读之家,祖上还做过前朝的四品道,这趁灾涨价的事有违周家的家训,尽管家里的米仓里倒还有千把石米,可现在他却不敢卖了。但凡稍明白些世理的人都知道越是乱世,这米就越显得金贵!
“五千文……比往年翻了个跟头,这还要不要老百姓活啊!”
吸口烟,周顺昌叹了一句,又朝着米店门上的牌子看去。
“今日无米!”
“今日无米”的牌子,现在是隔一天挂一天,一来周顺昌虽说不愿囤积居奇,但也禁不住想赌个涨字,可最要紧的却是他是知道,若是他成天挂着那“无米”的牌子,万一把人给逼急了,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毕竟这双河口不比一般的市集,要是逼急了,那码头上的百多个北方讨饭过来的闲汉可不知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这世道啊……”
心忧着省城那边的贼乱,周顺昌坐在门槛上胡思乱想着,水烟抽的更响了,远远的又有一群孩子们吵闹声,那些孩子正在雪地里玩耍着。
瞧着那么一群吵吵闹闹的孩子,似乎忘记今天是年关的周顺昌呼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把烟袋顿在地上,嘴上道了一句。
“养儿不读书,不如养头猪,小小年纪,不送去读书,还在那里嬉闹,难道不考功名了,就不读书了?”
说着就走上前去,似要规劝一番。可正在人正要去的时候,他却听到一阵脚步声。顺着那蹄声往镇口看去,那脸色瞬间吓的煞白。
整齐的敲打着大地,惊碎了这平静安详的傍晚,向来宁静的市集发出了惊慌的声响,犬吠声接连不断的响成一片。
“咋了,咋了……”
在那喧闹声中,那正在喝着劣酒的闲汉们嚷喊着出来了,似乎是在为有人打断他们的酒兴而心恼不已。
“乱匪来了,乱匪来了……”
市集上的人们嚷喊着的时候,那边在街口处已经能见着乱匪的身影了,只瞧着那大幅的黄旗,原本双眼通红满面狠色的光棍闲汉,那气势顿时便弱了下来,那里还能见着一丝往日的狠色,无不是慌不择路的逃散出去。
鲜红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漫天都是红彤彤的影子,在团风集市口的打谷场上已经聚满了人——集上的千多口未急逃走的男女老少,被人驱赶着来到这打谷场,他们大都是惶恐不安的站在那,不知是冷或是怕大多数人更是不住的颤抖着。
坐在那不知从那里抢来的矮马上,朱宜峰的身后跟着李子渊、朱富财、林郁青以及其它五六个名看似彪悍的下属,虽说周围那些打着火把的兵士则都是肩扛着滑膛击发枪,但与那些神情惶恐不安的百姓一比,倒也显出了几分威武来。
看着那些惶恐不安的百姓,看着这些似乎为未知的命运忧心不已的男女老幼,朱宜峰的那神情顿时变得趾高气昂起来,至少有那么点想要趾高气昂的意思:
“各位乡亲父老,无需惊扰,本将军所率的弟兄皆是太平天国之兵佐,可不是什么山里的土匪,再则仅是临时路过贵地,只要你们安分守己,我们就绝不扰民……”
整个打谷场死寂无声,压根就没有相信他那句话,这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古理他们又岂不知道,更何况在他们进村后,把人趋赶着赶到打谷场的时候,那一路上可以说是鸡飞狗跳,犬吠猪嚎的,瞧那样子,可是比土匪还狠。
听着那冠冕堂皇的言语,百姓们站在原地,一个个瑟瑟发抖,却没一个人敢说话。
“……现在,本将军传以军令,一不得掠浮财,二不得伤人命,三不得****妇女,如有违者,杀无赦!”
朱宜峰的安抚之语尚未说完,那些原本神惶然的百姓,无不是连忙跪下连连叩头,大喊着“将军英明”之类的话语。
“将军大恩大德,草民没齿难忘……”
在那一浪盖过一浪的感激声中,随在东家,不,“将军”的身后,李子渊无意中注意到东家的脸色似有些异样,东家的情绪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东家在想什么?”
其时,此时面对千多人跪拜叩头时的模样,朱宜锋的心底却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那里激荡着,这种情绪是以往从未曾有过的,这种一种执掌着生杀大权带来的那种得意与优越感!这种权力带来的飘然感,是他从未曾体验过的,尤其是当那些人跪伏着不住叩头感恩的模样,更是让他充分感觉到了权力的诱人之处。
感觉到东家的变化,李子渊再次把视线投向那打谷场,看到却是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孔,在他们听到东家不伤人命的诺言后,那失措的脸上像是长松口气似的为之一松。
为什么,他们会不加反抗呢?
在那上千人高呼着“将军英明”的时候,瞧着那些因为一句“不伤人命、不掠浮财”而如释重负的百姓,李子渊的眉头紧皱,胸中像是憋着团火似的,那火在胸膛中燃烧着,那目光中尽是浓浓的不解。
“子临,可是不知他等为何如此恭顺?”
转身时朱宜峰注意到李子渊,也是自己身边少有的几个“读书人”脸上的异样,便不无得意的问道。
“回将军,在下确实心疑,为何将军悟定他等绝不会反抗?”
既然演戏,那就要演出全套来,而这也正是李子渊的不解之处,他从也没有见过这般恭顺的百姓,在贵州老家时,偶尔也有土匪袭寨的时候,那些村寨里的百姓也是拼命相护,那里像是他们这般恭顺的束手就擒。
“哼哼……”
李子渊的求教模样让朱宜峰的脸上流露一丝得意之状,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故弄玄虚道。
“在咱们中国,只有两个时期,一个是欲做奴隶而不可得,而另一个叫做暂时做稳了奴隶之时……我等大军至此,草民岂敢持刀相抗?所以,也就自甘做稳奴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