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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到了。”
杜笙的声音适时地提醒着他们,不带一丝情感。
时间到了,徐晟涵和白瑾梅应当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往生的轮回也好,虚无的地狱也罢,都是因果报应,没什么好抱怨的。
徐晟涵看着那边相拥着的母子俩,心头一阵泛酸,张了张嘴,却又似乎羞于开口,半天才鼓足了勇气,轻声问道:“宸儿,你……能不能喊我一声爹?”
“你做梦!”
“白宸!”白瑾梅喝了一声,直呼了白宸的全名,在看见白宸隐忍的目光时,却又软下声音来,近乎哀求道,“娘知道你心里苦,可他终究是你的父亲,你就喊他一声爹,了了他的心愿吧……”
一旁的黑叔也帮着劝道:“是啊,孩子,你就喊他一声爹吧,他什么都没做错,你恨他有什么用?都到这份上了,你这不是伤他的心吗?”
可白宸依旧不松口,死死瞪着徐晟涵,看着徐晟涵一点点爬起来,又一下子跪在他们母子面前,坦坦荡荡地三叩首。
老子给儿子磕头,可真是乱了套了!
黑叔心里如是想着,却又没有立场去阻止,徐晟涵一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插什么脚?
徐晟涵知道,今生今世是无法补偿他们母子了,不,应该说是生生世世都没有那个机会了,他恨啊,恨当年那个不甘平凡、自负自傲的徐晟涵,要是能甘于清苦,哪又会有后来的这么多祸端出来?
“该走了。”杜笙又提醒了一遍,是摆明了不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了。
徐晟涵站起来,向着杜笙深深鞠了一躬:“杜先生,宸儿就劳您多费心了!”
黑叔看着徐晟涵走向那道通往虚无地狱的漩涡,万千的不舍涌上心头,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去挽留:“小涵!……”
终是没有回头,徐晟涵只是摇着头笑了笑,径直走了进去。
错了就是错了,解释只是掩饰难堪的借口,不原谅就不原谅吧,只要这孩子还能好好的,他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瑾梅……他最对不起的,该是瑾梅了,但愿入了轮回,瑾梅千万不要像这一世一样,苦了自己。
“爹……”白宸的声音卡在喉咙口,混在白瑾梅的啜泣中,就像是一声梦呓一般,可在场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一路走好。”
徐晟涵半个身子已经进了漩涡,他等到了,他终于还是等到了,那声迟来了十八年的呼唤。
颤着肩膀,徐晟涵的两行泪一落而下,扯着嘴角,那是来自内心最大的快乐,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再回头,便彻底消失在了那道漩涡之后:“好。”
纵是给他万贯家财又如何?都抵不过白宸的一声“爹”、瑾梅的一句唠叨,抵不过他们一家的团聚。
要是这样的时光,能再多停留一刻就好了,这样,即便是处在无尽的黑暗中,也尚且拥有令人痴醉的温存。
徐晟涵走后,白瑾梅的眼泪也止住了,抱着白宸,手里机械式地一遍遍抚着他的头发:“娘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好好吃饭,冷了记得添衣裳,病了也不要逞强,遇见喜欢的姑娘,放手去追,不管结果怎么样,都不要叫自己后悔……”
“娘。”
白瑾梅一遍遍看着长成人的白宸:“你长大了,娘也没什么能教给你的,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娘,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白瑾梅吸了吸鼻子,才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落,仿佛要把几辈子的眼泪,在这一刻,全部流干净:“娘一生都怯懦,没法保护你,你不要像娘这样,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一定要拼尽全力去保护,不要给自己遗憾。”
半天才松开白宸,朝着黑子磕了几下头:“黑子,谢谢你心里一直还记挂着晟涵,晟涵有你这样的朋友,他一定而觉得很庆幸。”
“瑾梅,你……你快起来,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眼睁睁看你们一个个地去死,你别跪我!你别跪我!我心里根本就是对不起你们!”
白瑾梅跪着用膝盖移行了几步,又对着杜笙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杜先生,谢谢您收留宸儿,抚养他,将他养育成人,您的大恩,白瑾梅今生无以回报,唯有给您磕几个头了。”
跟所有的人都道过别后,白瑾梅才站起来,拖着脚步,向着那两道门过去。
其实她早就知道徐晟涵回了关林村,也早就知道徐晟涵是个怨灵,更清楚关林村的闹瘟疫因何而来,只是她害怕,害怕徐晟涵会不得善终,尤其是看见白宸回来的时候。
时隔十年,她差点没能认出这个儿子,若不是他跪在她的坟前,委屈的模样叫她一阵心疼,她也不知道,原来宸儿没事,活得好好的。
只是没想到,白宸回来,是为了瘟疫而来,她心里的恐惧便又深了一层,白宸有多恨他的父亲,他在白瑾梅的坟前说得清清楚楚,要是让他发现,瘟疫是因为徐晟涵而起,只怕会是更大的隔阂。
她想尽办法,把罪过都推到了自己身上,要白宸以为,是她心有不甘,死不瞑目,才致使了灾难,可谁知道,结果徐晟涵还是被推进了地狱。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白瑾梅的口中低低地念着,脸上带着笑,一步步走向那两道漩涡,“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晟涵,一个人太孤单,你等等我,我来了……”
说着,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白瑾梅就尾随徐晟涵之后,钻入了虚无之门中,即便是死后,她也未曾想过要违背誓言。
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她用她的一生,践行了她的誓言。
“娘!”白宸扑过去的时候,两道门都已经被关上了,只剩下祭坛上暗金色的花纹还在隐隐泛着光,白宸就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跪倒在地,“娘,你怎么那么傻……”
杜笙见状也是一惊,没来得及阻止,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白宸的娘,看上去怯怯懦懦,却真能为一个情字,做到这样的地步……
徐晟涵前脚才进了虚无之门,白瑾梅后脚就紧随而去,明明是个怯懦温柔的女子,可在这最后的时刻,竟然为了爱人,做出这样的选择。
明明只要进了那往生之门,便能去往往生桥,喝了孟婆汤,今生的无论是爱也好,恨也好,统统都能忘得一干二净,重获新生,这女人又是何苦呢?
如此的执着与勇敢,倒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包括一直都没有表露情绪的杜笙。
该走的人,都已经走了;留下的人,或悲伤、或不舍、或惋惜。
两道漩涡消失之后,祭坛边的光也一并消失,只剩下地面上那块神秘诡异的花纹,依旧散着暗金色的光。
黑叔看在那个跪在那,颤着肩却不做声的年轻人,心里没由来地一阵心疼,想说什么,却又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安慰。
至始至终,段淮宁都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像个局外人一样,瞧着那感人的一幕幕,只可惜,他最想看见的场景却没有出现。
之所以带黑叔来见徐晟涵最后一面,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看他们叙旧,而是想通过徐晟涵的嘴,让黑叔知道,当年害死徐晟涵的始作俑者,其实是李邱生,他们的仇人是一致的。
只可惜千算万算,就是没能算准人心,没想到徐晟涵会只字不提,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段淮宁见计划落空,便也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意思,过去跟杜笙辞别后,就拖走了黑叔。
经历了刚刚那么一早,黑叔是彻底丢了魂,脑子里全是那天晚上徐晟涵被杀的景象。
“还想报仇吗?”段淮宁坐在车后座,瞧着驾驶位上那个失神的背影。
黑叔这才惊醒,发动了车子,什么都没说,但他坚定的目光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徐晟涵的死,始终是他不能释怀的,他一定要罪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其实,徐先生说得没错,那天晚上,如果真是傅恺庭想杀人,杀了徐先生一个,跟杀了你们两个,又有什么区别?”
黑叔一掌拍在方向盘上,打断了段淮宁的话:“干什么?!你也帮那个畜生说话?他没能杀得了我,那是老天有眼,留我下来替天行道!”
“黑叔!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段淮宁抢在黑叔反驳之前就质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杀徐先生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傅恺庭?”
车在巷子口一个急刹车,突然停下,段淮宁猝不及防,差点扑出去。
“你这话什么意思?”
段淮宁瞧了一眼扭过头来直勾勾盯着他的黑叔,正了正身子,重新坐好:“我也是才得到这个消息,当年徐先生在夜城当家教,雇主正是今天的李邱生。黑叔,你想想,李邱生的人,是谁都能动的吗?如果没有他的准许,谁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他的人?”
就在前几天,段淮宁从杜笙那得知了这件事情,当时杜笙只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只说徐晟涵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被李邱生示意灭口,可段淮宁却记在了心上。
黑叔眨巴着眼睛,使劲地回忆,一直以来,他只知道小涵是在给人做家教,却不知道那人竟然就是李邱生。
眼下,段淮宁的话,不无道理,难道说,这么多年来,真是他搞错了元凶、恨错了人?
“你怎么不早说?”
段淮宁苦笑了两声:“单凭我一人所言,黑叔真的相信吗?本想由徐先生亲口告诉你事情的真相,谁知徐先生竟如此‘心慈’。”
也对,黑叔当然不会信,就算是现在,也是将信将疑,可自从段淮宁刚刚这么告诉他之后,他就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段淮宁接着劝说:“黑叔,大家都清楚,傅恺庭是个军人,十八年前就是,如果他是以杀戮为乐的人,当时只需要在你的要害补上一枪,何必留你到十八年后找他报仇?”
“你想说什么?全都说出来。”
黑叔忍着那一股子暴戾之气,他最恨有人跟他兜圈子,他早就说过,他是个粗人,喜欢直来直去,与其听段淮宁在这给他“洗脑”,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事情的原委。至于信不信,他自己会判断。
“既然黑叔这么说,那我也就不遮掩了。据我得到的情报显示,徐先生是死于傅恺庭之手不假,但却是李邱生指使,而你的仇人,该是姓李不姓傅。”
段淮宁如此苦口婆心地劝导,只是希望黑叔能与他同仇敌忾,自己有意识地和他一起对付李邱生,而非只是听从他的指派。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此举却是在替自己的仇人开脱,他只知二十年前唐家惨遭灭门是李邱生所为,却不知道傅恺庭也是难辞其咎。
不过,这些就都是后话了,眼下,他只是想要黑叔跟他一起对付李邱生,一把有了命中目标的利剑,才算是真的有价值。
黑叔直愣愣地盯着段淮宁的眼睛,仿佛想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破绽,但却不知道是对方伪装得太好,还是这才是事实,黑叔从段淮宁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丝欺骗过后的狡黠。
只是,黑叔并没有明确表明自己的立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若真是要骗他,简直轻而易举。
段淮宁只当是黑叔暂时不能接受,便没有继续逼他的意思,只是看了看时间,让黑叔把他送去了天宏酒楼,他今天还有约。
酒楼里,那个被约的人恭候多时,见段淮宁一个人进来,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说出口。
“抱歉抱歉,有事耽搁,让傅少爷久等了。”
傅书朗倒是没觉得多生气,一来便让段淮宁坐在了对面:“不知道段先生今天找我出来,有何指教。”
段淮宁没有多说话,直接从公文包里掏出了那半本账簿,推了过去,傅书朗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拿过来翻了两下,可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让两人都觉得吃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