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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残缺的帛画来,帛画上绘着几株桃树,一条小河,又勾勒出了路径,路径旁边注着一些里数,笔致简单——却是一张有年头的地图。
帛画出现在了一双枯槁的手中——
那双枯槁的手属于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有些伛偻的腰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他站在一艘小木筏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帛画地图,他背后有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正撑着竹篙。
这一老一少所站的竹筏,漂流在一条小河上,这条小河位于上洛郡,是丹江上游的一条小支流。
小河蜿蜒而向西北,周围全无半点人烟,在这群山深处,似乎亘古以来只有飞鸟灵猿才能留下翼痕爪迹。小舟荡过,但见两岸长满了桃树,这时正是二月中旬,千百桃枝争相吐蕊,有含苞待放的,有争春怒的,衬得空山中也满是春意。
少年撑着竹篙,一篙一篙点破了水面,弄乱了水影中夭矫的桃枝,风中花瓣纷飞,拂人面庞,落于流水,泛起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淡淡涟漪,令人仿佛置身于幻境。
老者看着帛画地图,口中喃喃道:“不会啊,不会啊,明明是这里!为什么却找不到入口!”
他身后的少年问道:“爹爹,你说的那个桃源村,就在这里吗?”
“没错的,没错的!”老者说:,“按照地图也应该是这里,可是为什么却找不到?”
他说到这里连连顿足,叹道:“咱们父子俩个,如今已经走投无路,除了那桃源村之外,举世再没一个地方能容得我们安身了。”
少年道:“爹爹你别着急,山间的小路小河,偶尔有相似也不奇怪,咱们耐心再找找吧。也许这张地图有错也未可知。”
老者摇头道:“不对,不对。这地图肯定没问题,只是不晓得哪个地方出了差错……”
忽然间老者警惕起来,将少年一抓,父子两人便一起躲入桃林叶影之中。
过得片刻,几条白衣身影飞掠过来,落到空空如也的竹筏上,为一人说道:“有筏无人,只怕他们来过这里,或许还没走远。”
另外一个人道:“这里风景虽佳,却是山穷水尽之处,玄家父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为那人道:“他们多半是要寻找桃源村!”
“桃源村?”
“对,那是一群隐者开辟出来避世的地方,听说收容了许多为苻秦所不容,又入不了大晋的人。 ”
“我们宗极门是大晋护国武宗,玄家父子是我们必杀的孽种,这个桃源村,难道还敢跟我们作对不成?”
“桃源村的人敢不敢跟我们作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让他们逃入桃源,那我们再要找他们出来就难了!不多说了,追吧!他们应该还没逃远。”
人影一闪,分四个方向掠去。过了好久,一株桃树下泥土崩裂,那老者竟然和那少年从树根地下钻了出来。
老者惨然道:“宗极门的人追杀到了,寻找桃源的事情没法继续了。”
那少年道:“那么爹爹,我们该怎么办?”
老者道:“桃源既然去不得,退而求其次,我们只好入关中,去求青羊子了……”
十二天后,渭水北岸。
寻找桃源而未得的那一老一少行走在河边的大路上,走着走着,少年忽然匍匐下来听地,道:“爹!有骑兵!”
老者将少年一拉,两人一起隐入大路边的长草丛中。
过了一会儿,远处渐渐出现一百余骑,行色匆匆地向郿县方向奔去。为的两人服饰与其他骑士骑兵不同,显然是这队骑士骑兵的领。其中一个偶尔时常在马上回顾长安方向,叹道:“不知丞相如何了。”
另一个道:“希望尽快找到青羊子取得灵药,使父亲大人病情转危为安!”
马上对答的这两个领,前一个叫苻阳,爵拜秦国东海公,后一个叫王皮,是前秦帝国丞相王猛之子。
这时是东晋宁康三年(公元375年),天下分成南北两块:南方的东晋皇朝是孝武帝在位;北方的前秦,雄主苻坚登基已有一十八年。这十几年来苻坚在王猛的辅佐下灭了鲜卑族所建立的燕国,打败了东晋,攻占了蜀地,又吞并了拥有陇西地区的凉国和占据晋北的代国,疆域东至大海,西至大漠,基本上统一了中国北方,并迫使东胡称藩,西域来朝,境内五胡束手,天下再无劲敌。
自桓温老病以后,举世再无英雄能抵挡苻坚与王猛这对无敌组合的锋芒。眼见天下十分苻坚已得其七,东晋之危堪比三国后期蜀汉灭亡后之孙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王猛却得了重病,医药无效以后,苻坚亲自到南郊北郊、宗庙社稷为王猛祈禳,又遣侍臣遍祷河、岳诸神,诏寻天下能疗王丞相重病的奇人高士。
其中往西寻找青羊子这一路苻坚最为重视,所以特地派侄子苻阳和王猛之子王皮前来。 两人多方打探,到今日才得到一个较为确切的消息。
苻阳在马上问王皮道:“这个青羊子真有起死回生的神通?”
王皮道:“这我也只是听家父提起过,说他学问博冠天下,云笈派的丹药之术又不在南方素灵派之下。想来他名列玄门五老之一,必有道理。”
玄门五老乃是当今玄门五大宗派的魁,这五大宗派本来的分布是南一北四,但中原为五胡所乱以后,由于五派均奉晋室为正统,所以留在北方的也相继南迁。只有云笈派由于在江南受到排挤,便转而入蜀接受成汉政权的供养,成汉灭亡前夕又迁徙到秦岭一带隐居起来。
云笈派在战乱中屡屡迁徙,门人弟子越来越凋零,近十几年来其门人甚至没有在江湖上露过脸,但掌宗者青羊子仍然以他的个人的声望与实力牢牢在玄门五老中占据一席之地。
苻阳道:“当初青羊子才到关中时,我大秦本来有意加以礼待,谁知却偏偏遇上厉王之厄错过了,当今陛下登基以后再要寻他,却又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
厉王是秦国前代君主苻生死后的谥号,苻生在位时荒淫残暴,杀人如麻,把他父亲苻健留下的江山搞得乌烟瘴气,他的堂弟苻坚才能因势就利,以篡位登基而举国称庆。
王皮听了苻阳的话以后笑道:“这青羊子陛下也确实找过他,但只怕找得没那么卖力,要不然就算陛下找不到青羊子,青羊子他自己还不会跑出来么?”
苻阳眉头扬了扬道:“你是说……佛门?”
“没错!”王皮冷笑道,“当时长安上至天子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信佛,关中虽大,可未必容得下二教并尊。再说青羊子虽然是道门宗师,但他云笈派毕竟是曾随晋室南迁、藐我北朝为胡虏的汉统玄门,忽然北来,陛下能马上就信任他?”
苻阳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这次令尊染病,对青羊子来说却是个好机会。你说青羊子能不能趁机上位?”
王皮脸上满是担忧,说道:“青羊子能否上位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盼望着他确有回天之术!要不然……唉……”
苻阳安慰道:“别这样。丞相去年才寿登五十,天年正健。只要能在青羊子那里求得灵药,定能让丞相延年益寿。我怕的反而是这青羊子藏得太深我们找他不着,或者是耽误了时机——被皇上责备也是小事,怕的是误了丞相的病。这次幸而是打听到曾伺候过他的一个火工道人在郿县,但郿县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到这个人只怕也不容易。”
王皮咬牙道:“我们已经得了皇上令谕,到了郿县就算刮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叫徐隆庆的人找出来!”
“咦!好大的船!”
苻阳和王皮听见属下惊嚷都向河中望去,果然看见一艘大楼船,长达数丈,船头甲板能容马匹回旋。这个时代渭河河水虽远比后世来得充沛深广,但这里毕竟是内河,出现这样一艘可以和海舟媲美的楼船实在有些奇怪。
王皮将打马近河细看时,只见这艘大船无帆无橹,但逆流行走竟不比奔马慢多少,更奇的是船头停着一头极其罕见的青羽赤尾大鸟,栖息在那里个头竟比人还高。那青羽大鸟听见马蹄声响向这边望了过来,眼中竟闪烁着寒光。
王皮对苻阳道:“此鸟青羽赤尾,看形状莫非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灭蒙鸟?此鸟应该已经绝种千年了,若不是家父藏有《山海经》和《山海图》的部分残卷,就连我都认不出它来,这种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艘船来历只怕大不简单。若不是郿县的事情更急,真想上去探探!”
苻阳道:“这里是内6又不是海上,这么大的船藏不了,等我们办完青羊子的事情再来寻它也不迟!”
王皮道:“不错!”
两人定议以后,快马加鞭,领着这队骑士绝尘而去。等他们过去以后,道旁的长草中才走出一老一小两个人来,少年指着远去的苻阳、王皮等人道:“爹爹,刚才你听到了么?他们好像也要去找青羊子!”
那老者沉吟道:“马上言语带风,我却没听得清楚。”
少年道:“没错的,没错的,我分明听见带头那个人说‘等我们办完青羊子的事情再什么什么’的。怎么办?会不会是来捉我们的?”
那老者摇头道:“不会不会。看这批人的服饰是苻秦的人,我们的仇家宗极门拥护的是大晋,如今秦晋势不两立,宗极门无论如何不会和苻秦搅在一起。想来他们找青羊子要办的是另外的事情。不过咱们最好还是抢在他们前面,否则恐怕事情有变。”
两人走出数里,寻到一个渡头,渡头上一艘寻常民船也没有,只有刚才在渭河上逆水如飞的大楼船!
少年扯了扯老者的衣袖道:“爹爹,看!那艘大船,还有那只青色大鸟!”
像这样大的船、这样奇异的大鸟都是罕见之物,那少年虽然在逃亡之中,但好奇毕竟是孩子的天性,所以一见到那大鸟双眼就亮了起来,一副想过去瞧瞧的神色。
“别管它!”老者道,“我们初到三秦,人生地不熟的,这些来历不明的事情能少管便少管。还有,你要切记!若有人问起你我的姓名,便说姓秦,万万不可透露本来的姓氏。”
少年道:“嗯,我知道,我姓秦,叫秦征,爹爹叫秦……秦礼泉。唉,真别扭。”
那老者道:“你叫秦征无所谓,但我礼泉二字却也透露不得!”
少年秦征道:“那叫什么?”
老者道:“我们取这个秦字是指国为姓,这名便指地为名,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叫秦渭吧。”说到这里叹道:“宗极门是大晋的护国武宗,氐人防得极紧。到了这里,希望能逃过他们的追杀。”
说到宗极门秦征忽然激动起来:“爹爹!他们宗极门不是自称玄武正宗么?我们又没做过什么坏事,他们为什么这么为难我们玄家?”
“玄家”二字一出口,秦渭便喝道:“住口!你忘了我刚才的嘱咐了?玄这个姓氏,今后不准你再出口,除非你将来能修成无上武学或者高深道法,不怕宗极门的追杀,否则便把这个姓氏烂在心里,任他是至亲好友也不准告知!”
秦征低下头道:“是。”
秦渭眼中满是悲痛,含泪道:“冰儿啊!爹爹的话你要牢记啊!天下间除了你自己,没什么人信得过的!你想想,孙宗乙与我是总角之交,从小到大几十年的交情,可一听这个玄字,还不是马上翻脸无情?现在我一想起当年酒后吐真言便悔恨欲死!从那一天起,你的叔伯们,你的哥哥们,还有你的大娘便一个接一个全死了!若不是在颠沛流离中遇到你母亲,我们玄家只怕便要绝后了!可那几年里我们躲得那么偏僻,还是没能躲过宗极门的追杀!他们找到我们以后,竟然连你刚刚生产完的母亲、还有你那才出世的弟弟也不放过!”
秦征听得泪流满面道:“这个大仇,孩儿长大了一定要报!”
秦渭摇头道:“不,不!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至于报仇,那是想都不要想了!宗极门玄武双修,乃是天下第一门派,就是大晋天子也对他们备尽尊礼,甚至连桓温那等人物生前也要对他们假以辞色,我们家这仇如何报得了?”
秦征哼道:“难道天下就没有不怕他们的人?”
秦渭叹道:“不怕他们的人,也许还有几个的,比如这次我们要去寻求托庇的青羊子便是其中之一。但青羊子就算肯出头,最多也不过是保得我们的性命,至于说到要动摇宗极门的根基,恐怕便是玄门五老联手也未必能够!更何况五大玄门除了青羊子之外又大多和他们广通声气,若是见到我们。别说帮我们报仇,只怕反而会在宗极门的怂恿下来追杀我们,总之报仇一事你此生再也休提!只要能躲过这个劫数,便算对得起你娘亲和兄弟的在天之灵了。”
秦征却低着头,没有接父亲的话头,只是道:“孩儿去找找看有没有船可以过河。”
他沿着河边眺望,来来去去走了好远也没找到渡船,正感奇怪,忽听背后一个声音问道:“你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