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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司马曜受乃母的影响崇奉佛法,年初特地在皇宫之中立了一座佛门精舍,又供奉僧尼若干,此事受到了大臣的非议劝谏,但司马曜却不肯听从,不料这时谢安又旧事重提。 司马曜怒道:“敌兵将犯国门,这不是大事;妖人乱我护国武宗,已入我肘腋之间,这也不是大事。偏偏朕立一精舍,供奉佛陀,就成了他谢安的心病了?他这个丞相,到底是当来保国家安天下的,还是当来管束朕的?”
他越说越是气愤:“当初朕年幼登基,谢安辅政,这些年使得宇内清平,的确是他的功劳,可是朕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童了,眼看登基已近十载,亲政也近六年,他谢安却还像当年一般,将朕当做黄口竖子!”
皇帝泄怒气的时候,司马道子并不开口,直到司马曜一番愤怒泄完,司马道子才道:“皇兄,请谨言,小心隔墙有耳。”
司马曜大怒道:“朕贵为天子,宫中说话,还怕谁知道!”
司马道子沉吟片刻,忽然伸出手指一弹,方才停在檐上的小雀应声落地,司马道子拈起小雀,手一挥丢到窗外,这才说道:“皇兄,其实谢安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虽则苻坚是敌国外患,秦征是玄门隐祸,但臣弟以为,他们却还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司马曜问道:“那什么是大患?”
司马道子压低了声音,道:“‘王与马,共天下’——这才是大患!”
司马曜神色一变,道:“王导都已经变成白骨了!”
原来这“王与马、共天下”六子字,说的是一桩典故:当初五胡乱华,中原板荡,晋朝皇室在北方无法安身,只能在群臣的拥护下驾临江南。 可江南本是三国时孙吴的国土,司马氏在这里根基不深,加上刚刚失国,威望大削,眼看在江南也立脚不稳,幸亏有重臣王导统领一众士族,一方面与中原南渡的大族如谢家结成同盟,一方面与江南本土豪强如6家、沈家等达成协议,这才稳住了局面。
在王导的努力下,东晋皇朝这才得以偏安,可也因此导致东晋皇帝威权旁落,自南渡至今军政大权一直掌控在士族豪强手中,以至于天下间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马是司马氏,而王就是代表了士族联盟的王导。
此刻听了皇帝的话,司马道子低声道:“王谢,王谢!王导虽死,子孙还在。王家低下去了,谢家便接着把持朝政。他们江东名士望族,互相勾结,这一波低一低,那一波又起来了。来来去去,从朝廷到地方,天下的实权都被他们揽了去。这朝政实权一朝不收回来,咱们司马家,名为皇帝,实际上与寄人篱下的傀儡又有什么区别?”
司马曜嘴角抽搐了一下,道:“如今苻坚虎视眈眈于北,桓家余孽盘踞荆楚上游。谢安有时候虽然可恶,但咱们……咱们还离不开谢安。他有时候虽然啰嗦了一点,但毕竟还是一个忠臣。”
“话虽如此,”司马道子道:“但皇兄就甘心一辈子如此,以帝王之尊,对着王谢大族唯唯诺诺?任由沈6诸族为所欲为?”
司马曜忽然抓住了司马道子的手,也压低了声音,道:“好弟弟,非是我甘心。只是东南士族,都唯王谢马是瞻。你虽然贵为司徒,我虽然贵为天子,但如果得罪了王谢,只怕你我都不得安稳。”
司马道子冷冷一笑,道:“皇兄,你我能否安稳,不在于奉承王谢,而在于抑谢兴马!”
乍听“抑谢兴马”四字,司马曜忍不住双眼一亮,喃喃道:“抑谢兴马……抑谢兴马……”他将司马道子拉得更近,问道:“如何抑谢兴马?”
司马道子凑到司马曜耳边一阵低语,说得司马曜面露喜色,脱口道:“民间俗谚说打虎亲兄弟,果然不错。 一江东士族芸芸,但我所能依赖者,只有弟弟你一人!”
司马道子忙道:“臣弟不敢。然只要皇兄指向哪里,臣弟就往哪里打!”
司马曜欢心点头,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那秦征占了竟陵别苑之后,仍然一路向东南而来,现在打到哪里去了?”
司马道子道:“已经逼近天都峰了。”
“这么慢啊,他倒也耐得住心性。”司马曜知玄武之士到了秦征这个境界,一日千里也不在话下。
司马道子道:“秦征这次是借着箕子冢的势,来向宗极门挑战,他要摧毁的不但是宗极门的剑,还有宗极门的心!”
司马曜道:“宗极门那群老顽固虽然没用,但毕竟是我东晋的护国武宗,若是他们真的被秦征给挑了……”
“皇兄放心。”司马道子道:“此事我早有安排,不但秦征,就是宗极门,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司马曜道:“我听母后说,秦征背后已得桃源支持,桃源的势力可不小。你可需要动用太学六门?”
“这个,”司马道子道:“臣弟也自会斟酌。”
司马道子辞别皇帝,走出精舍没多远,便见一个宫女驱前行礼道:“司徒,太后召见。”司马道子二话不说,便朝太后寝宫而来。
层层帷幕之后,隐约坐着一个贵妇人,司马道子跪下磕头行礼,帷幕之后贵妇人道:“平身吧,母子之间,拘什么礼节。”这个贵妇人,便是当今天子的生母,大晋皇朝的李太后。
司马道子这才起身,遣散众太监宫女,帷幕内李太后道:“皇帝有什么说法?”司马道子说道:“皇兄的反应,都在母后意料之中。”
李太后点了点头,又问道:“天都峰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司马道子说道:“秋坪、张伯宁二人,已经奉旨赶往天都峰,伺机行事。母后不必担心,一切都在孩儿的掌控之中。”
“都在你掌控之中?那也未必。”李太后语出惊人:“秦征这孩子,当初他年纪小小、无依无靠时,也能开辟出一片新局面来,大出我意料之外,出谷之后,又连续两次打乱了哀家的算盘,逼得哀家不得不重新筹谋。哀家都掌控他不住,何况你?”
司马道子颇不服气地道:“那是因为母后派出去的人都是饭桶,若是孩儿当面主持,他秦征绝无机会翻身!”
“何必为他怄气?”李太后轻轻一笑,道:“你生于帝王家,从小翻滚于阴谋诡计之中,机谋用得多了,用心不专,错过了进于天道的最佳时机,于玄武之道不免不纯,今生今世要比拼根基,是比不过他的。不过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伪子’而已,被舍弃覆灭只是迟早的事情。”
司马道子目光闪动:“那么,那个‘真子’呢?”
李太后略黯然地道:“师尊与诸贤所开辟的桃源,的确是世外乐土,但也因为太过安乐了,人在其中不免缺乏斗志。‘真子’在其中成长之慢,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也罢,也由得他吧,哀家布局已成,多他一个固然好,少他一个,倒也不拘。”
司马道子谨慎地问道:“若是母后觉得那‘真子’可有可无,不如就将他赐给孩儿吧……”
“住口!”李太后不等司马道子说完,便喝住道:“他再可有可无,也是你的骨肉同胞!这等残忍居心,你从哪里学来的?”
司马道子吓得跪下道:“孩儿知错了,请母后责罚。”
李太后在帷幕之后挥手道:“责罚便免了,但以后此事不许再提!下去吧,好好主持天都峰之事。这一次,不要让那秦征再给我什么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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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已深。
凉意中天空洒下一阵细雨来,淅淅沥沥,黄山雨景本是天下一绝,但这时在山道之中的气氛却让人越感到清冷。
鼓乐声自远而近,素来寂寥的黄山地面慢慢热闹起来,就像有十几个大戏班一起演奏一样。
天都峰山门外的数千玄武人士人人翘,互相口耳传言,都道:“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