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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事情就算旅店老板不讲,也几乎能猜到了。
陈佳煦最清楚发狂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也知道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多么深的伤害。
旅店老板讲到后来,只剩下叹息声:“可惜啊可惜……八年过得也算快,只是这家人恐怕再难团圆了……”
陈佳煦攥紧了拳头,终于这个时候,他才开口说:“总有办法的。”
旅店老板一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看你不是一般人,就算是从大城市来的,出身也不简单吧?你和阿夜怎么认识的?”
他长攥泛白的骨节微微松开,提起阿夜,唇角柔软了许多。
“我欠她许多人情。”陈佳煦道。
老板笑:“阿夜那孩子虽然生在那样的家庭,心底却很善良,能遇到你,也算老天爷对她的补偿了……”
陈佳煦扯了扯唇,低头:“是吧。”
对他来说,何尝不是。
……
正午时分这缠绵的雨终于停了,路面潮湿,摊位上的棚布积满了水。
陈佳煦和秃头在旅店旁边的小餐馆简单吃了碗面,下午秃头无事做,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和旅店老板瞎聊。
陈佳煦听赵心顺的话,在这小镇上四处走。
小镇靠着一座矮山,南方大多这样的地貌,山不高,这季节郁郁葱葱满是树林,背面不高的地方有一片草坪,正有一些稚嫩孩童在上面嬉戏打闹。
他们不知用了什么东西垫在屁股底下,在十米的高处自上往下滑。
这些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就算又不小心摔倒的,也不哭不闹,擦一擦脸上的泥土和水珠,再互相推着往上爬!
陈佳煦看了会儿,心情分外宁静。
山有山的景色,水有水的秀丽。一方山水养了一方人。
这是阿夜生活的地方,哪怕有不幸和痛苦,却仍然是相伴她成长的地方。
陈佳煦沿青砖路走着,那帮孩子们有一些玩累了下山的,从他身边跑过,大概是以前没见过他,又或者听了家中长辈说小镇上来了个有钱人,都对他很是好奇。
这些孩子中最大的不过十来岁,最小的看起来刚刚学会跑。
大点儿的孩子走路时走一步跳两步,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水。他们虽然好奇,却没有上前搭讪,只跟着陈佳煦一路跑回了前面的街道。
不知不觉,陈佳煦又来到了阿夜家的百货商店。
门口坐着一个白生生的孩子。
陈佳煦笑,朝着那位电话“接线员”走去。
小家伙穿了一件白色上衣,黑色小短裤,听人说他五岁了,个头却比同龄孩子矮一些,胳膊手臂都有些瘦,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
小家伙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两只手托着下腮,看着街道上的人。
那双灵动的眼睛……生的和阿夜的一模一样。
陈佳煦到他跟前,整个身影都投在他身上,小家伙被惊扰,下意识抬头看。
“嗯……”他嗓子里发出试探的声音,却没问出来。
陈佳煦蹲下身来,这么一来,与这小家伙的目光缩小了距离。
他看屋里没人,便问道:“你爸妈呢?”
小家伙抿了抿嘴,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跟他说话。
陈佳煦微微颦眉,再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你不认得我了?”
小家伙终于开口说:“妈妈说……说不让我跟你说话!”
陈佳煦愣了下,旋即笑说:“可是你还是跟我说话了啊?”
小家伙被他吓了一跳,急忙捂住嘴巴!
这么捂着嘴,就只露出一对大眼睛,陈佳煦更觉得他和阿夜像,不由得,眸子里揉了光。
他温声说:“不要怕,反正都说了,再说几句也没事的,你妈妈来了,只会骂我,不会骂你的。”
小家伙显然不信他的话,仍然不肯出声。
方才跟在陈佳煦身后的几个孩子干脆就在门口玩起了石子,陈佳煦听到笑声回头看了眼,问这小家伙:“他们都去玩,你怎么不去玩?”
小家伙忍着不应。
陈佳煦继续诱导:“你还记不记得给我打过电话的,说要找姐姐的?我知道你姐姐在哪儿……”
小家伙终于脱口道:“妈妈不让找姐姐了!”
陈佳煦道:“你看,你又跟我说话了!”
“唔——”他再捂住嘴!
陈佳煦大笑:“你叫什么名字啊?”
“唔唔唔!”他摇头。
“没用的,你已经和我说了两句话了。”
小家伙被他逗得眼中慢慢溢出晶莹的泪花——
陈佳煦一看,暗道不妙,急忙哄他:“好好好,你不用跟我说话,我也不会告诉你妈妈你跟我说过话好不好?”
他摸了摸兜,口袋里还有半块儿巧克力,拿出来给这小家伙:“乖孩子,这个给你吃,不要哭,哭了就不是乖孩子了……”
这招稍有些用,小家伙眼睛湿润,吸了吸鼻子,望向陈佳煦手里的东西。
却在这时,孩子身后一声音响起:“赵晓晚!我今天怎么跟你说的!”
周蕙在他身后,双眼红肿,面无血色。
小家伙再次受惊,“哇”得一声哭出来!
周蕙快速走过来,她还穿着昨天那件裙子,摆动手臂在陈佳煦面前将赵晓晚夹起来,转身就要走!
“周女士!”陈佳煦叫住她。
周蕙背对着陈佳煦,脚步猛然顿住,怒火让她肩膀激烈起伏。
陈佳煦站起身来,对她道:“对不起,我太唐突了……如果可以,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周蕙大口喘气,终于开口说道:“我不认识你,没有什么话可说的!”
言罢,她就要带着哭泣中的赵晓晚走——
听到孩子哭声的赵心顺这时也从里面出来了,他刚睡了个午觉,揉揉眼睛,看到陈佳煦与周蕙这样,急忙道:“呀,晓晚咋哭的!周蕙,你又吵他了!”
他走过来把孩子夺过去,再看陈佳煦,似是有些无奈:“小伙儿你又来了啊……那什么,你先坐着!”
赵心顺把孩子带到后面的房间去,周蕙也跟着去了,两分钟,赵心顺匆匆出来对陈佳煦说:“不好意思啊,她……她还没缓过来……”
陈佳煦多少有些后悔:“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赵心顺摆手:“没有,也不怨你……哎,这事儿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毁掉的家再难拼凑,毁掉的人生也很难弥补。
周蕙恨的人也许不是阿夜,也不是死去的前夫,而是她自己……
陈佳煦静心沉思,那半块儿巧克力还握在手里。
和赵心顺聊过之后,陈佳煦回到潮湿的宾馆,在房间里抽了半盒烟。山间的夕阳洒落人家,像一幅完美的油画,陈佳煦在窗口眺望着,又看到山间那些孩子们的身影。
稍晚一些,他出门,叫了秃头,吩咐他一些事情。
过半个小时,秃头把他要的纸和笔带来,心里纳闷,这是要干啥?
夜幕来了,小镇灯光点点,天晴之后,星空耀眼。
房间里的那张桌子旧的掉完了漆,陈佳煦在纸张下面垫了个硬纸板,提笔签字笔,写上称呼……
许久没动笔写字了,他思索了很久,一笔一笔将心中的话填满纸张……
写完之后,陈佳煦又想了想,留下了东城阿夜的地址和电话,最后拿胶水封住信封,放在桌子上。
睡醒之后,陈佳煦早早去敲秃头的门,秃头还在梦中,迷迷糊糊来开门。
陈佳煦道:“走了。”
秃头愣了下:“啊?去哪儿啊陈公子?”
“回东城。”他说。
秃头呆住,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回味过来后,急忙跳回房间穿衣服!
到楼下,陈佳煦开了车门,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搬下来,放在旅店前台,和信一起留下来,对旅店老板说:“麻烦您了老板,这些东西帮我送到阿夜家,还有这封信,替我交给阿夜的母亲。”
旅店老板看他这样,有些茫然:“不是要住几天吗?你这……你要走了啊?”
陈佳煦笑道:“嗯,走了,想了想,还是不能太着急。”
旅店老板明白他的意思,跟着笑说:“行,我一定帮你转达。”
陈佳煦又拿出一些钱给他,旅店老板忙说:“哟,两天房钱这太多了!不能不能!”
陈佳煦说:“应该的,还得麻烦您平时多帮忙照顾一下阿夜家,我这里有您联系方式,会再打电话来的。”
旅店老板最后推不掉,只好说:“行!你说的,我一定都办到!”
安排好这一切,秃头也收拾好东西下楼了。
“这就走吗陈公子?”
陈佳煦看了眼头顶蔚蓝的天空:“嗯,走吧。”
晴空万里,山间的风清爽宜人,穿过重重隧道,离那个叫泉镇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陈佳煦坐在后座,缓缓睁开眼,阳光破除云的阻碍直射过来,他以手轻轻遮挡,再眯起眼睛……
来时雨,去时晴,也许是个好兆头呢。
泉镇,陈佳煦走后,旅店老板叫个帮手把东西搬到了赵心顺家,敲响房门。
赵心顺打开门,见一地箱子,吃的喝的有不少,他疑惑:“这是啥情况,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就往我家送礼?”
旅店老板摇着蒲扇笑:“老赵,这是你家那个客人留下的。”
客人?赵心顺想到陈佳煦:“他……走了?”
“是啊,让我把这些送过来,估计是怕周蕙不肯收吧。”旅店老板摸出怀里的信,展了展,给赵心顺,“还有这个,他让我交给周蕙。”
赵心顺把东西拿进去,周蕙躺在床上。
他低声说:“人走了,留了不少东西,是个好孩子……”
周蕙不应,怀里的儿子还在熟睡。
赵心顺说:“他给你写了封信,我知道你还是惦记阿夜的,看一看吧,最起码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
周蕙仍是一动不动。
赵心顺把信放在她的床头,叹口去出门了。
床头这边,枕头已经湿了大片。
周蕙咬着手指,双目通红。
阿夜……她的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