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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黎突如其然地来,突如其来地走,还把闻人美也给一并牵走了。
然而他们离开后,高轩辰沈飞琦他们所面临的压力并没有减小。场上还有许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霜剑。
高轩辰既然已把“霜”剑拿到了手上,就不会再把这个烫手山芋丢还给沈飞琦。他背着“霜”剑,拔腿就跑,也欲攀上高墙从沈家出去——他这是打算祸水东引,只要剑已经不在沈家,那么场上的那些人自然没有理由再留下来。沈家之困自然能解。
然而他刚跑出没两步,与他心有灵犀的纪清泽就已经晃到他身边,一把抽出了他背上的“霜”剑。他低声道:“我来。”
无论从哪一点来说,纪清泽都比高轩辰更适合做这个“放风筝”的人。纪清泽轻功高强,而高轩辰的轻功早已大打折扣。更重要的是,这里是苏州,这些人敢惹沈家,却未必敢惹游龙剑纪家。就算敢惹,这一场混战下来,他们早已元气大伤,也惹不动了。
高轩辰心里固然担心,可他亦知道,倘若由他来办,纪清泽的担忧只会更甚。
于是两人匆匆忙忙交换了一个眼神,高轩辰便点头答应了:“好。”
纪清泽拿了霜剑就走,立刻有几人扑上来拦他。他却丝毫不恋战,虚晃一招击退了人就走。他把轻功催到极致,身轻如燕,转瞬飞出数丈远,跃上高墙,隐入夜色中不见了。
纪清泽一走,校场上的形势立刻有了变化,除沈家门生之外,余下的人又分了三拨。
一拨人自然是去追纪清泽。当“霜”剑一落到纪清泽的手里,便有许多人心道不好。只要纪清泽把剑带回纪家,那他们今夜就彻底白忙活一场了。可打了这许久,又怎甘心眼睁睁放弃呢?于是还是抱着侥幸的心里追了出去。
另有一拨人,同伴折损,自己负伤,已知再无抢剑的希望,索性退走了。
还有第三拨人,哪也不去,还在场上打斗。他们其实也已经放弃了夺剑的希望,只是他们方才吃了大亏,同伴被杀,他们的目的已经从“抢剑”变成了“复仇”,揪着敌人死不放手。这些人中尤以十三宗弟子为甚,谢黎退让之后,他们疯了似的全朝着高轩辰扑过来,誓要为牛大头报仇。
然而留下的已经没有什么高手,全是一群杂鱼。沈飞琦压下慌乱,找回理智,将散开的沈家门生全聚集回来,将他们一众人团团护住。
渐渐地,方才还战得热火朝天的校场上,死的死,散的散,已经不剩多少人了。沈飞琦让门生赶紧带虚弱的沈老家主和受伤的蒋如星去休息,又和高轩辰带人去禁地查看。
沈家的禁地在校场的东面,是一座藏剑阁。然而当众人来到藏剑阁外,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一路上尸体横呈,满地都是鲜血,黄土地被染黑,可见此地方才经过了怎样惨烈的夺剑之战。
沈飞琦脸色苍白如纸,缓缓跪倒在一具死不瞑目的沈家门生身边。他心中悲凉又茫然,颤抖着伸出手替尸体阖上眼睛。
方才那些闯禁地夺剑的入侵者此刻都已退走了,高轩辰问沈飞琦:“你在禁地里放了什么?”
沈飞琦抹了把脸,疲惫道:“赝品。”
想必那些人拿了剑也来不及细看,天色又黑,便带着赝品跑到了。等到天亮后消息传开,取得赝品的人发现自己白高兴了一夜,又会是怎样的心情?为了一把赝品都赔上那么多人的性命,实在是讽刺。
高轩辰有些担心那些人会再回沈家来滋事,但转念一想,那些人本是为了“偷剑”而来,已将“偷剑”的性质转成了“抢剑”,此刻剑被纪清泽带走,倘若他们再回来,性质就彻底转变成了“杀人”,损人又不利己,又是何必?倘若沈家不再执念于霜剑,当不至于再引火烧身。
此刻天色已微微地亮了。往日这时候,旭日初升,蝉鸣鸟叫,正是一天里最朝气蓬勃的时候。可如今,蝉也哑了,鸟也走了,整个沈家死气沉沉,再不复往日模样。
高轩辰弯下腰,想将跪在地上的沈飞琦扶起来。然而人还没掺起来,他自己突然一阵眩晕,险些摔在沈飞琦的身上,还是沈飞琦扶住了他。
一夜混战,谁不是强撑到现在。高轩辰在失去了一身内力的情况下,杀了牛大头,与谢黎一场激战,此刻也早已透支了。
沈飞琦忙道:“谢谢你,高教主。你先回去休息吧,往下的事情我自会处理的。”便让一名门生把高轩辰扶回房去了。
高轩辰放心不下独自带霜剑离开的纪清泽,本想等他回来。奈何他实在太累,等着等着就昏睡了过去。
他小憩了几个时辰,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色已大亮了。他立刻翻身下床,推门出去,只见门外的台阶上坐着一名侍女。
那侍女见他出来,忙起身道:“少主吩咐我来伺候公子,公子饿了吗?”
高轩辰抬手止住了她的话:“不必,我什么都不要。纪清泽呢?他有消息吗?”
侍女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先前少主已派人去了纪家,现在还没回来。”
高轩辰愣了一会儿,那侍女见他脸色不好看,忙道:“公子再回屋去歇会儿吧?少主叫了大夫来,只是昨夜伤者太多了,大夫恐怕晚些才能过来。”
“不,我没事。”高轩辰迟疑了片刻,又问道,“蒋如星在哪里?她还好吗?”
侍女道:“蒋姑娘正在疗伤。”
“你带我去看看她吧。”
沈家的侍女将高轩辰带到蒋如星房前,高轩辰推门进去,只见蒋如星坐在床上,一名医女正替她包扎胳膊上的伤口。昨夜蒋如星强行拖住闻人美,受了不少伤。好在大多是些皮肉伤,休养几日也就好了。
高轩辰走上前去:“你还好吧?”
蒋如星面容憔悴,两眼都是红血丝,似乎一夜未眠。她按住了替她包扎的医女:“你先出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她身上的伤口大多已经处理好了,剩下的已经无关紧要,于是医女嘱咐了几句,便起身出去了。
待房门被关上,蒋如星急不可耐地开口:“昨夜那人是不是谢师?!”
昨晚谢黎的面罩被闻人美割裂,匆匆一眼,蒋如星并没有看清,只有高轩辰看到了。
然而面对蒋如星的一脸殷切,高轩辰却迟疑着没有回答。
“你不是和他交手了吗?我看到他是用双刀的,你说过他是乾坤刀谢景明啊!”蒋如星急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就是他对不对?他果然没有死!”
她急得咳嗽起来,高轩辰连忙拍了拍她的背:“是的,他还活着。我看见他的脸了,他就是谢黎。”
蒋如星紧绷的脊背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即便先前说尸体有假,那也是高轩辰的一面之词,连徐桂居都不知道的事情,又有几分可信?她死死拽着那么一点渺茫的希望,却又时常地自我怀疑。直到昨天晚上,她亲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和熟悉的步法,她心中的那点小火苗才终于烧得旺了。
蒋如星无比认真地看着他道:“谢谢你,真的,谢谢。”
高轩辰微微一怔,怅然道:“有什么好谢的。他没有以真面示人,也没有和你说话……”
“那也谢谢你。”蒋如星道,“你不懂,哪怕有一点希望,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她平时话说得不多,更不擅长表达情感,词穷得不知该怎么剖白自己此刻内心的想法。她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儿,索性选择借用别人的话:“少啦和纪清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但是少啦出事之前,他们刚刚吵过一架。有一次我跟纪清泽去喝酒,他跟我说,如果那天,少啦在离开以前,能对他说一句‘等我回来’,什么烧焦的尸体也好,什么遗物也好,哪怕他亲眼看见人死在他面前,他都会一直等下去,等那个人再回来。你可能会觉得他很傻,但我真的懂他。”
高轩辰呼吸一窒。
蒋如星又道:“你说,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承诺。其实有时候哪怕做不到,能给人留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念想也好。心里有个念想,日子就会好过很多。心里苦的时候,比死了都难过。”
高轩辰脸色苍白,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成拳头。过了半晌他方涩声问道:“人已经‘死’了一年了,难道一年了你都放不下吗?”
“一年很久吗?”蒋如星道:“有些人,一辈子也放不下的。”
高轩辰没想到竟然能从蒋如星这个二愣子嘴里听到那么情深意重的话,不由感慨道:“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谢师是我最敬重的人。”蒋如星郑重道,“是他让我明白我为何持刀,是他教会我江湖儿女如何立足天地之间。”
天下论武堂的一众武师,武艺高超的不在少数,谢黎未必能排到第一。可教他们为人处世道理的,谢黎却是最多的一个。莫说蒋如星,就连高轩辰都记得许多谢黎说过的话。正因如此,昨夜谢黎身上的种种谜团,就更叫他不解。
两人默不作声地对坐了一会儿,高轩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问道:“我问你啊,我只是随便问一问,做个假设,你不用当真的。假若说,假若,谢黎再一次站到你的面前,但他的身份已经变了,他变成了……变成了我天宁教的魔教妖人,或者已经投靠了风华十二楼,你会怎么办呢?”
蒋如星惊讶地看着他。
“我真的是随便说的,不是知道谢黎的身份故意不告诉你。但是他昨天晚上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他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你会怎么做呢?”
蒋如星认真地想了一小会儿,坚定道:“为他排难解纷,助他一臂之力。”
“他的立场,你的立场,他的身份,你的家世,难道都不重要吗?”
“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蒋如星道,“难道五年师生,我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