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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不知何时被掩上,王公公站在大殿门口,看着被堵了嘴的宫女被拉下去,眼中的绝望那么深,求救的信息那么浓,他轻轻摇了摇头,他看了多少人前赴后继,以为自己能入了陛下的眼,其实不过是跨过地府的门。
他也只能叹一句咎由自取,种下什么因,结出什么果,这个宫里,最不缺的是死人,身为宫人,做事必当审慎再三,除了你自己,还有谁把你的命当一回事儿呢。偏偏,有些看不清的人,做着春秋大梦,而后在无情的宫杖之下,后悔的闭上眼睛?
这么多年来,陛下眼中除了那个人,又何曾有过其他人的身影呢。
说起来是有违伦常,传出去是惊天丑闻,要被文人诟病不已,肱骨冒死以谏,甚至无颜去见皇室列祖列宗,陛下他——不仅爱上自己的堂弟,甚至不顾一切的,强行占有了他,为此逼的原本和美的圣王夫妻双双殒命。
可陛下也是个可怜人。普天之下,竟无一人能听他倾吐心声,坐享江山却无法安睡,每晚只能搂着大殿之中藏着的,冰冷的圣王的身体,假装自己与圣王是同心夫妻,才能勉强合眼……也太让人心酸。
当然这些心思都是王公公的感叹,半分都不敢表现出来的,仗着资历老就去做一些逾越的事是愚蠢,他们这样的奴才,主子给了脸面才算是个人,一旦主子翻脸,那就什么都不是。且看看那青箬姑姑,当年多么得脸,不也因为事关圣王,派去避暑行宫,不到几个月就水土不服病逝了?
陛下是真龙天子,那圣王殿下就是陛下身上的逆鳞,不管是谁,一旦触及便会尝尝天子之怒,就是一个死字。
对于陛下与圣王之事,接受的最快、也最为平常的就是王有一。活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想要个知心人儿相伴,解去一身疲惫,享受一室幸福安宁,于陛下,不过人选特殊了一些,与旁人其实并无干系的不是吗。
所以如今得知那躺在冰棺之中的人醒来,王有一的第一感觉不是惊慌害怕,觉得是妖邪作祟,死人竟能复活。而是心中微微一松,也许世人知道此事,会言这是社稷之祸,是妖物想要谋害陛下,他不懂得那样多的大道理,但他觉得,也许这样反而是救了陛下,是他们大秦的福气。
没有圣王在陛下的身边,陛下太可怕了……近年来,陛下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暴虐,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气息,西方的漠国便被大秦铁骑踏平,只要是打仗,无论是胜是负,不可能没有伤亡,对于多数百姓来说,都是忧多于喜的,而圣王的醒来,刚好在这样一个即将迸发的时刻,可以说是黎庶之光。
王有一垂着头想着,更重要的是,圣王醒来,他们伺候陛下的人,终于能够喘一口气气了。
***
秦诩冲动之下吻住了秦攸的唇,那一刻心中的欣喜与高兴,甚至比吞并他国都要高兴的多,可很快,他就想起秦攸会死亡的根本原因——
所有的理智与记忆回归,于是秦诩又陷入另外一种害怕。
他固然能在每个夜里,以宁韶自居,心安理得也顺理成章的拥着秦攸入怀,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该如何告诉秦攸?又要如何让秦攸相信?即便秦攸相信,那么秦攸该如何自处?
一旦思维落入一种诡计,其他所有违和便会淡去,即便心中有怀疑,也会刻意规避,于是秦攸醒来之时之后的异常反应,也被秦诩忽视过去,这种话语这种姿态,绝对就是他的小攸儿,他能确定。他知道秦攸有些不对,可秦诩却不敢深思,也不敢问,他怕一旦他的话出口,那种违和被戳破,迎接他的会是不再假装的秦攸冰冷的神情,冷漠的眼神会像利箭一般穿透他的心脏。
所以秦攸即刻是粉饰太平,他也愿意享受这一刻绝对的温馨与欢喜。
这是一种逃避的心态,可除此之外,他还能如何?将秦攸从玄冰棺之中抱起来,用自己的体温为秦攸回温,待差不多的时候,抱进后殿之中的浴池,以一点温度的温水为秦攸沐浴,一点点将那僵硬的躯体变得柔软,将那入骨的冰冷赶出体外。
一次一次,温水的热度也被秦诩调控着,免得对秦攸的身体造成伤害,让秦攸的身体自然而又安全的恢复到正常的温度。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珍宝一般的态度,伺候的秦攸极其满意,直到热水的温度泡的人昏昏欲睡般舒适,那莲藕般的双臂缠绕上秦诩的颈脖,恢复光泽红润的柔韧樱唇之中吐出这样一个问题之时,在秦诩脑中心中犹如惊雷。
“皇兄皇兄,我是怎么落水的?可有将凶手碎尸万段?”
落水?秦攸的表情与眼睛绝不像说谎,可他问的话却让秦诩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一开始忽视的问题,也恰巧能够佐证——不是绝望与悬崖,却也称不上狂喜,有一点点复杂,欣喜之中有一丝丝苦涩。
难怪。难怪他不问。这么久,以小攸儿的性子,怎么可能不问那个人。
秦攸从来不曾落水,唯一一次与水有深的接触,就是他命陨的那一回,那是一心求死,跟落水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秦攸明显记得自己是如何死亡,却又不知自己为何而死,反而以为那是被谋害之下的落水落水,对所谓“凶手”的恼恨也不曾有假……
“凌迟。”沉默了一会儿,秦诩才缓缓说出这两个字,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意味这什么——尽管没有秦攸所说意义上的凶手,但秦诩不曾说谎,每一天看到毫无生气的面容,感受着玄冰棺之中的冰冷,他的心都在遭受凌迟一般的惩罚。
这两个字说的有些凝重。秦攸却不知其中缘由,听闻此言却是满意的点点头,嘟起嘴亲在秦诩脸颊,整个人保持着挂在秦诩身上的姿态,“谢谢皇兄,帮臣弟出了一口恶气……”
温热的吐息,交缠在口鼻,格外旖旎。
秦诩享受这一刻的亲昵,大手穿过水中漂浮的秦攸的黑发,一路向上覆上秦攸后脑勺,双眼如同黑曜石一般注视着秦攸的双眼,刀削一般的面容上露出柔软的神色,声音也是在外人面前不曾有的温柔,“小攸儿,看着朕……你看见了什么?”
秦攸歪头眨眨眼睛,抿唇露出一抹促狭的笑,皇兄也有这般可爱的时候,想他夸夸他就直说呗,他又不会吝啬好话,看见了什么,不就是他英俊威武又魅力十足的皇兄么。既然秦诩说了,秦攸也就认真的看着,葱白的手指,一点点摩擦过秦诩的五官,心中赞叹着他的眼光果真不错,是人中之龙如此令人心动,可渐渐的,秦攸唇边的笑弧淡了,他终于发现秦诩话中深意——
尽管面容依旧俊美,眼角却添了一丝纹路;剑眉依旧英挺,眉心间的皱痕却更深。除了俊美,如今的秦诩更多了一份时光给予的魅力,是更加的成熟与深刻,不仅没有损伤秦诩的容颜气度,更让他显得威严如同天神下凡。
可不得不承认,比起记忆之中秦诩的样子,现在的秦诩……老了一些。起码而立之年了吧?秦攸又眨眨眼睛,秦诩将秦攸搂在怀中,一个用力将人抱起来,秦攸一惊便只听得水声稀里哗啦,他猜到秦诩要做什么,他也等待着。
浴室深处有一面一人高的银镜。如今蒙着水汽看不清楚,秦诩将人放下,伸手将银镜上的水汽一抹,巴掌大的镜子之中印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来。
桃花眼氤氲,泪痣勾人,身高到了秦诩下巴,身量修长,体格纤细。是他。又不是他。是长大了……好几岁,不,也许将近十岁的他?指尖触碰镜中之人,秦攸有些怔,抬眼去看镜中的秦诩,尽管只能看到一点点下巴,轻轻动了动唇,秦攸听见自己的声音,“我……这是……我睡了几年?”
秦诩不说话,沉默的从身后拥住秦攸,双唇吻在秦攸发上,那样刚强的秦诩,竟会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几乎让人落泪,“你说呢,你这个小坏蛋,今年已经是定弘十年,你、你让皇兄等得好苦……小攸儿,我想你,无时不刻不在想你。”
“怎么会、怎么会九年过去了,我明明,明明才十七岁……”秦攸无意识的呢喃着,九年啊,怎么就在他睡着的时候过去了,大把时光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了。
原来停留在这个时候吗?秦诩心中微涩,那同宁韶一起生活的三年,都一起被遗忘了啊……连同宁韶这个人一起,在秦攸的神明之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竟然,丝毫不觉得欣喜。
明明两个人都是他。宁韶死后,那一半灵魂与情感尽数回归,就如同他是秦诩时,会为了秦攸更加偏爱宁韶而伤身,如今知晓秦攸可能忘了宁韶,作为宁韶的那部分,也会黯然。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必担心小攸儿与他因宁韶再生什么分歧,他已经承受不住再一次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