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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诩觉得,从秦珏死了之后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慌乱过,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的离开,让秦诩心中很是恼火,可他的确不愿意再呆在那个空间,他有种直觉,一旦发生便会不可收拾,绝对会远远超出他的预想,疾步回了上清殿,挥退了宫人,看着床上那个人影,依旧是安安静静乖巧的躺在那边,秦诩才镇定了下来。
自己褪了衣衫,秦诩在秦攸身边躺下,将秦攸的手拽在手心握在胸前,秦诩看着秦攸的睡颜笑了笑,自嘲得想,究竟他在宁韶面前只是败者,所以底气到底不足,有什么好乱的,只要能守在这个人身边,即便面对的是……他都能所向披靡。
可叹他先前竟将宁韶看的那么棘手,如今看来真的没什么可怕,没有人比他更加喜欢秦攸,也没有人能比他能更好的守护秦攸,只要十年如一日的对秦攸好,也会有滴水石穿的一天,也会有顽石点头的那一刻。
明日刚好是休沐,也能多陪小攸睡一会儿吧。
秦诩在秦攸侧脸轻吻了一下,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纵然再怎么劝服自己,无论表面上恢复的多么完美,尽管表现的多么轻松,但秦诩心中始终蒙上了一层阴云——那是他最初,也一直没来得及改变的一个意识,那就是,在潜意识之中,他从未想过要杀死宁韶。
即使清楚这一点,秦诩现在也不想去探究,纵使清楚也是无可奈何,现在已经不是他能随心所欲的时刻了,宁韶,已经杀不了了。
秦诩收了收手指,将秦攸的手握的紧了些。
***
秦攸醒来的时候外面一片漆黑,只有房间之中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照射着殿内的景物,抽回手秦攸翻了下身,背对着秦诩,此刻他真的不想看到秦诩的脸,浑身就像被碾碎过一般,没有一处地方不酸不痛的,特别是腰,稍稍一动,就像要断掉一样……后面那个地方也非常不适,明明已经拿出来了,他却还感觉里面胀的厉害,异物感很重,是做太过的证据。
整个胸腔之中撕裂的感觉依旧存在,甚至比昨天还要厉害,秦攸睁着眼睛看向华丽的窗柩,空气之中燃的似乎是龙涎香,吸进肺里像是细细的刀,刺得他胸腔生痛,喉中发痒,秦诩缩起手脚,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抑制想要咳嗽的感觉。
越是抑制,反而越是清晰,无论是痛,还是……
秦攸捂住嘴,将声音全部压入腹中,无声的咳了起来,灼热的呼吸打在手心,喉上涌出温热,铁锈一般的腥味迅速充斥口鼻,连带着耳朵里面,似乎都痛了起来。
然,这一番动静到底是将秦诩吵了,“小攸?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声音低沉而温柔,在这深沉的黑暗之中,竟有种明光一般温暖的感觉,怕是错觉,出声吵到秦攸,心中又担心,秦诩特意说的小声。他以前从未想过,有一个人,能够将他的情绪左右到如此程度。
到现在为止,已经没有什么,比秦攸在他的心中更加重要。
秦攸听到了秦诩的声音,也索性不压制了,狠狠的咳了几声,那声音也是沙哑的不像样,吞下未来得及吐出的血,秦攸轻声开口,“皇兄,好热。”
伸手探了探秦攸后背,秦诩发现秦攸果真蒸出了一身汗,手掌之下的身体温度也稍高,秦攸退开了些,又替秦攸盖了盖被子,温声安抚道,“乖,这点被子还是盖着,对你的身体好。”
犹豫了一下,秦诩断了叫宫人加冰盆的念头,秦攸现在这样状况是因为情-事,身子有些发热,万万不可受凉,不能因为一时,让秦攸亏身子。
“嗯。”秦攸轻轻应了一声,缓缓翻个身平躺着,歪了头去看秦诩,眼睛没什么精神的半垂着,“熏香,难受。”
秦诩一听也不说什么,自个爬起来,到香炉前灭了熏香,才回到床边,替秦攸理了理额前汗湿的乱发,看了看天色,离天亮也不远了,睡意也就歇了,“小攸,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秦攸摇了摇头,抿了下唇道,“想喝水。”
“好,你等等。”秦诩又起身去倒水,茶水是整晚都供的热水,每隔一段时间便换的,守茶的宫人见陛下亲自起来,吓了一跳急忙起身下跪,秦诩一抬手制止了宫人开口问安,待宫人战战兢兢的沏了茶,秦诩拿着茶杯,小心的试了试温度,才扶起秦攸,给他喂了几口。
见秦攸喝了茶水,秦诩将茶杯放在一边,也不更衣就坐在秦攸身边,扶着秦攸靠在自己胸前,扯着被子裹着秦攸,轻声问,“小攸,肚子饿吗?要不要朕让……”考虑到时间,也该吃点东西了。
秦攸摇了摇头,将头放在秦诩颈窝,手也覆上放在他腰间秦诩的手的手背上,将自己整个人都放在秦诩的掌控之中,声音轻的就像是天边的一丝云,风一吹就消散了一般,“皇兄,你是真的,真的喜爱臣弟吗?”
秦诩听得清清楚楚。
秦攸话语中的不确定与彷徨让秦诩怔楞,他这才发现,除了平日里的纵容,他从来不曾给过秦攸安全感,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自然想如何就如何,何曾关注过下面的人是什么想法,会不会不安,会不会害怕呢?他和秦攸的关系特殊,一旦被众臣攻讦,那时候纵然他会全力保护秦攸,可对于秦攸来说,并不是有他的保护,就能免于伤害的。
这么多年以来,他虽是出于别的原因,也一直都在为秦攸护航,可秦攸的名声,在民间依旧差得很,就像是上次秦攸遣散后院,不明就里的人就在骂秦攸草菅人命,明明谁都没事,但骂声却止不住,人们已经习惯将秦攸想的很坏。
而且朝中多的是人,想要做做史书留名的忠骨谏臣,一旦来个金銮殿死谏,那秦攸毫无疑问,会被变成一个奸佞,钉死在狐媚惑主等等一系列罪状之上,对他圣王之尊就足够讽刺。而且到那个时候,满朝文武是不是会联名上书,请求他赐死秦攸?
秦攸在向他讨要保证。
是,秦攸确实不害怕别人对他的污蔑,也不在意他人对他的评价,甚至介意在史书上是什么形象,他从来只顾自己活得开心舒心,有看不顺眼的,仗着权势能先打了骂了就先出了气,自己不能处理的,就回来告御状,说到底还是仗势欺人。
秦诩想着想着笑了一下,他就爱死秦攸的仗势欺人了,他的滔天权势,若这点用处都没有,那也显得太没用了。
可就算是这样的秦攸,也会有害怕的事情,那就是,秦攸现在所倚仗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关系,大秦尊贵的圣王爷,陛下唯一的仅存的无威胁的兄弟。一旦这层关系不再存在,秦攸的立场,就非常危险了。
秦攸在向他讨要保证。
嘴角不可控制的上扬,勾出的是满足和幸福的弧度,秦攸的坦诚与信任让他心热不已,秦诩忍不住低头亲了亲秦攸耳畔,低声细语,像是誓言一般郑重而有力,“当然,小攸,皇兄爱你,朕爱你,我……爱你。不仅喜爱你是朕的人,更喜爱你是朕的兄弟,小攸,你明白吗?”
不仅是因为你是我的人,与我变成这样的关系我才爱你,而是我爱你这个人,不管你是我的兄弟,亦或其他。所以你依旧是我的兄弟,天底下最最尊贵的血统,谁都不敢、谁都不能,欺辱与你。
秦攸心中一跳,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却被秦攸强压下去,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下盖住了他漂亮的眼眸,面上轻轻勾出一点点的笑意,动动脑袋蹭了蹭秦诩颈脖,像是小动物一般的动作让秦诩笑出声,秦攸点头表示知道,顿了一下才开口,有些犹豫,“皇兄,臣弟,有话,是一定要说的。”
做的太多太过,秦攸的嗓子本就难受,如今说起话来,更是艰难。
秦诩抽出手覆在秦攸手上,心疼的不得了,可他知道秦攸的性子,说是一定,那必然是要说完的,便缩了缩脖子,贴秦攸更近了些,不曾想过他的动作出现在一个帝王身上是不合适的,更是可笑的,秦诩只是拍了拍秦攸的手做安抚,柔声道,“你小声些、慢着些说,朕都听着呢。”
虽是如此,秦诩心中却是一澟,秦攸这郑重的态度,除了宁韶的事,他想不到其他。而且,秦攸的犹豫,是怕他发怒吧?想到此处,秦诩又添了一句,“小攸别怕,无论你说什么,朕都不会发怒,也不会生小攸的气的。”
“皇兄……多谢皇兄。”秦攸声音非常轻,语气也似乎因为音量变得轻松了些,比先前显得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秦诩也笑了一下,他早就设想过了,自然也不再会为这个而生气,反而坏了他与秦攸之间的感情,将秦攸推向宁韶,那是傻瓜才做的事情。
声带震动发声,依旧让秦攸喉中有微微的痛感,他深吸一口气,才慢慢开口,有种旧事重提的沉重与释然,“皇兄,宁韶许配给我这么长的时间,臣弟其实没有多少开怀的日子。宁韶并不如同臣弟所说那样喜爱于臣弟,这些臣弟都知晓,不然臣弟也不会趁着病发作为要挟,主动献身给宁韶……宁韶也是在那之后,对臣弟才有一丝上心,臣弟很开心,便一厢情愿的认为臣弟与宁韶是两情相悦,反正宁韶话少,也不会跳出来反驳臣弟。”
皇帝听着并不说话,只是漆黑的眸子闪了闪,身体倒先于思想先行动,将秦攸抱紧了些,一时气愤有些沉闷。
秦攸一下说了这么多,喉咙有些承受不了,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开口,“这么长时间来,臣弟对宁韶一直心有亏欠,他原本是松柏一般有志有才的人,却被我囚于后院做一株娇花,还因为臣弟与宁家关系不睦,更是被士子们所不齿……如今我与皇兄,与皇兄成了好,对宁韶更是……咱们皇家亏欠了宁咳、咳咳——”
说的多了,秦攸忍不住又轻声咳嗽了起来,不复平日清越的破败嗓音叫秦诩心疼,急忙为秦攸顺气,顺手拿了茶杯,茶还有些温度,喂了两口茶水,秦攸才缓过来,将没说完的话说完,“咱们这样,在普通人家都是叫‘偷-情’,我们亏欠了宁韶太多,皇兄便允许宁韶与臣弟合离,臣弟对宁韶确实还有情,皇兄若不放心,就将宁韶放会老家,臣弟以后就都不见宁韶了。”
秦攸说到合离两个字,心中一阵尖锐的痛,哪怕只是想象,他都觉得难受极了。可他不得不这么做,皇帝是多疑的人,不说清楚或者避开宁韶固然可以安然一时,可就是把宁韶放在火上烤了。
也怪他昨天,以为皇帝要顾忌纲常伦理与身后名,才说出那样的话来,叫皇帝知晓了宁韶在他心里的位置,所以轻轻掠过是不能保证宁韶安全的。
秦诩轻抚秦攸如云黑发,一时心中感触颇多,秦攸承认他们关系的狂喜,秦攸坦白对宁韶的愧疚与亏欠的感概,秦攸要放手宁韶的愕然,最终都化为一腔温情,在秦攸额上亲吻一下,秦诩沉吟了一下叹道,“小攸,你是大秦的圣王,纵使三妻四妾,也算不得什么,无须因为与朕的关系与宁韶合离,宁韶是你的正君王妃,岂能儿戏般合离?你喜爱于宁韶,朕虽然吃味,却不至于叫你们劳燕分飞……朕不会伤害宁韶的。”
秦攸睁大眼睛,诧异的看了一眼秦诩,秦诩笑了笑,一脸坦然的样子,秦攸眼眸之中一下涌现泪意,连忙眨了眨眼睛,瓮声瓮气带着浓厚的鼻音,“皇兄……”
“好啦,多大还哭鼻子。”秦诩刮了一下秦攸的鼻子,轻声笑了起来,笑声清朗仿佛从内心高兴一般,“真觉得对不住朕的话,可要常常来皇宫见朕,见见你养在外面的小情儿。至于亏欠宁韶……这样,马上秋闱要开始了,朕着宁韶去国子监学习,到时候与天下学子一同参加秋闱,博一个前程。不过这结果,就得看宁韶自己的本事了,朕可不会徇私。”
“这,宁韶是外戚……”
“嘘。”按住秦攸的唇,秦诩堵住了秦攸的话,露出一个自信至极的笑,“朕说无事,谁敢反对?小攸不用担心,朕自有法子,你回去之后,且告诉宁韶做好准备便是。”
秦攸抓住秦诩的袖口,良久才松开,“谢谢,谢谢皇兄。”
秦诩叹了一口气,“小攸,你我之间,不必说谢。”看了一眼天色,已然泛起了鱼肚白,外间宫人行走也渐渐多了起来,看着秦攸脸上的倦色,秦诩将秦攸安置在床上,掖好被脚,轻声道,“天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朕先去处理公事,一会儿回来叫你一起用早膻,用过早膻你再回去,让章院判随你去住三天,你也不必担心宁韶知晓……”
说罢,秦诩便自己拿了一边的衣衫,自己穿戴好了,转身时却发现衣摆被人拉住,秦诩回头,见到了秦攸那泛着水光的眼睛,秦诩笑了笑,在秦攸额头印下一吻,“睡吧。”
秦攸这才乖乖闭上眼睛,任由眼前的黑暗将自己淹没。
***
借由他身上的病,让章院判一起回府,的确可有完美的方法掩饰过昨天发生过的一切,不用担心露馅。
秦攸坐在皇宫派出的马车之上,用过早膻之后喝了一碗黑乎乎的药,苦虽然也苦,可润喉的效果不错,又连含了几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丸子,秦攸的嗓子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还是有些沙,但却不会说话便痛,便是旁人听见,也只会以为秦攸受了些凉。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透过窗外的景物,王府越来越近,秦攸越看,心中越是闷得慌,最后干脆放下了帘子,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刚收回手,胸腔便是一痛,秦攸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温热的液体从口中涌出,打湿了手掌,争先从指缝之中划出,秦攸一边咳得弯了腰,一边抽出一块手帕,阻止了血迹的蔓延,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便听见侧壁被敲响,章院判的声音响起,“王爷,您怎么样,可要下官来为您瞧瞧?”
秦攸拿着手帕,将唇边和手上的血迹擦干净,随手将沾了血的手帕往坐下的褥子下一塞,抬起眼睛声音冷淡无比,“本王不过咳两声,有什么打紧,你退下吧。”
“是。”
秦攸感觉章院判走远了些,才垮了面色,纤细的手按上胸口,慢慢浮出茫然的神色,双眼渐渐无神,唇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甚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旁人看不见自然不知,那笑是多么彷徨,现在宁韶温柔的目光,能否承受他的肮脏……他的路,究竟该往哪里走呢?
他,还有路可以走吗?
颓然闭上眼睛,秦攸再睁开眼睛,已经与平时无异,好歹,不算是无谓的牺牲,宁韶参加科考,便可入朝廷,还有两个月,能做的事情很多,至少能保证宁韶手中多些权力,让他们的离开添一份筹码。
尽管心中盘算清楚,秦攸也无法阻止心脏之中凉意入侵,手指用力,阿韶,你说,心若是被生生挖出一块来,是不是像此刻一般痛呢?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