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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时候,小王爷的身子实在受不住了,通体的寒意和刺骨的疼痛令他躺倒在床上裹着被褥辗转反侧。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让他遇到潮湿阴雨天和过于阴寒的天气,双腿骨头里都觉着刻骨的疼。
王府下人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边急声喊着“主子您稍等,奴才再多加一盆炭火盆”,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人烧火。
秦小王爷的母妃柳妃是为了救圣上而中了毒,圣上安然无恙,她却是活不了多久了,那时她尚且怀着小王爷,拼死拼活生下了小王爷,女人终于熬不住去了,早产再加上她体内残留的毒遗留到小王爷体内,太医把脉诊断后皆摇头道:“怕是活不到及冠之年。”
圣上感念柳妃以身救驾,又体恤王爷幼时失母,便从小用奇珍药材将养他的身子。小王爷懂事后,竟是异常聪慧,小小年纪胆识过人,越长大越是才华毕现,惊艳绝伦,更得圣上喜欢。想到他的身子,喜欢的同时,圣上不免痛惜叹惋,转而对小王爷越发的好了,十六便封了王。
这一次,小王爷要求去灵华寺休养,圣上一挥手便准了,还送去不少天材地宝,让他好好照料身子。
以往冬日里,小王爷的室内堪比暖炉,其内有熏香,烟气袅袅,热的人直冒汗,令人昏昏欲睡。今年情况大有不同,尽管有所准备,这场雪来的还是太突然。
了无大师虽是个僧人,平日里却苦修不少,身子骨很是强健,因此备用的碳火并不算多,与小王爷那里剩下的加起来,约摸仅能挨个几日。
听闻仙人似的秦施主畏寒,寺中僧人又凑了凑,送来几盆碳,秦易几次推拒不得,不由得想出家人果真是慈悲为怀。
屋里暖和起来以后,众人便出去了。
秦小王爷早些时候已经洗过了热水澡,就怕夜间更加寒冷,再冻出个好歹来。
他此时钻在厚实的被窝中,将身子全都裹了起来,独独露出眼角上挑湿漉漉的杏眼以及光洁的额头,额上还挂着刚刚难受时留下的汗珠。
了无双眸平淡看向他,他便眨了眨圆润双目,慢慢从被窝里探出两手指尖,将厚重被褥往下拉了拉,露出自己苍白面容和无血色的嘴唇,可怜兮兮地道:“冻死本王了,子长,还不上来帮本王暖床。”
小王爷形容憔悴,异常乖巧柔顺,只眼角轻挑,让他病容染上了几分生气,活泼动人,令人心软疼惜。
了无合目:“阿弥陀佛。”
“别阿弥陀佛了,本王恩准,还不来快来侍寝?佛也不能让我现在不惧这严寒。”
“佛渡世人。”
秦小王爷笑:“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你说佛渡世人,怎的你却不愿渡我。”
“潜心佛法,诵经听禅,世间万般一如云烟,自有真佛相渡。”
“如何渡,可能让我长命百岁,康健安泰?”
了无漠然不语。
小王爷虚白一张精致绝美的面庞,粲然一笑:“我是不信佛的,但我信你。”
“子长,你可愿渡我。”
夜风呼啸凛冽,窗外尽是树木枝干折断的清脆声响,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的大雪还是没有停歇,屋内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半晌,小王爷于寂寥之中一字一句道:“子长,我心悦你。”
了无大师不动如山,轻碾手中佛珠,眉目间皆是不染世俗,飘然世外的淡然:“阿弥陀佛,施主,爱恨嗔痴不过虚妄。”
“罢了罢了,”秦易打断他,“与其和本王讲述佛法高深,不如快些就寝,本王可是病者。”
了无闻言,又念道“阿弥陀佛”,这才脱衣沐浴,穿着里衣上了床榻。
深夜,小王爷摸索进了无被褥之中,趁着了无未反应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不撒手。
了无醒来,佛心微乱,欲将他从身上推下,却听到他如梦呓般喃喃自语道“冷,好冷”。
了无借着一点烛光低头看他,见他神情越发虚弱,嘴唇色泽淡到近乎透明,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冰凉异常,竟不似活人,霎时间思绪千回百转,待到回过神来,已然将身形单薄的小王爷紧紧环入怀中,一只手还不停轻抚他的后背,反应过来他心下一跳,道一声“罪过”便放开了手臂。
怀中人分明是冰凉的身子,却令两人接触之处灼热异常。
而秦小王爷被了无强健炙热的体魄环绕,不自觉勾起了唇,片刻后沉沉睡去。
看模样精致的骄傲少年钻进自己被窝中,病弱面容似乎有所好转,了无心中到底不忍他捱这寒冷,便由着他抱着自己,默念了一夜的《清心咒》,无法入睡,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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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方丈圆寂前,曾与了无彻夜参禅,伴青灯,屋檐下铃声清脆,通明老者鬓须斑白,道:“了无,你不宜习佛法,然则却是最适合掌管寺院之人。”
“何如。”
“你眼中,不见慈悲。”
“弟子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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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风雪停,满目裹银。
大约是与心上人同寝,小王爷面色总算不再那么憔然,甚至有了点了几许红晕,依旧惹人怜惜。
今日讲完佛法后,了无安排寺内僧人清扫积雪。
小沙弥们都兴冲冲地冲到了雪堆里,一脚踏进雪中,快过了膝盖,小沙弥更加高兴,不多时便打起了雪仗;大和尚则铲着雪,时而放声大笑,了无一声不吭在一旁扫着雪。小王爷披着大氅围着护手,带着皮毛帽子,怀中还抱着一个手炉,雍容华贵,气质绝然,澄圆的双目湿润明亮,他缓步走过来,轻笑看着院中场景。
有僧人发现他,忙道:“屋外阴寒的很,秦施主体弱还是在屋中为好。”
秦易看向了无,见他尽管神情淡漠,亦抬头看向自己,边回道“不碍事,尚抵得住。”边想着,这寺庙中倒是比山下繁华尘世更过了几分人情味。
雪积的很深,最深处快要没过成人小腿,想必山下的路被封死了,那么自己这几日还可与子长同塌而眠。
在外面呆了片刻,秦小王爷便回了室内,自己身体的情况他自己清楚,必不会逞强。
这两日,夜里小王爷都会手脚冰凉地钻进了无被褥内,了无已然习惯,佛心不动,一双眸子依旧是那般淡漠俗世的模样。
雪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院子中的道路清了又被覆盖,几番过去,年幼的小沙弥们失去的新鲜感,认认真真扫起雪来。王府下人焦急起来,这天气莫测的,上山的路本就崎岖,这下可要封个十天半个月,那时主子屋中炭火不够,身子可怎么撑得住?
第三日,山下来了人。
虎虎生威,风尘仆仆的大将军姜霍带着炭火与物资冒着危险上了山。
主殿中,小王爷依旧裹得像个富态的包子,眨着双眼,打趣道:“什么风把你堂堂大将军吹到了灵华寺来。”
“冬日寒风。”那姜霍看向秦易,目光灼灼道,“听闻斯和府上下人言道,往上运送炭火时恰巧遇上了这难见的大雪,封了山路,我便担忧你身子,圣上闻此亦焦急万分,我就讨了这赶上山的差事。”
山间雪路,不是身经百战的姜霍和他的手下将士,怕是没几个人能上来。
小王爷将一杯热茶递到他面前,真诚道:“如此,真要多谢你。”
姜霍笑:“你我之间,谈什么谢与不谢。”
这姜霍便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秦易原身本是阻扰他高升之路,抢了他心爱之人却寿命不长的小人,如今秦易来了,两人顺理成章成了至交好友。
两人聊了片刻,姜霍问道:“你要一直在此休养吗?”
“这几年。”
姜霍轻叹一声:“你本是惊才绝艳之人,满腹经纶,饱读诗书,更有运筹帷幄之能,却偏偏有此隐疾,还摊上了这不争不取的淡薄性子,真是可惜可叹。”
秦易勾唇笑,霎时间面似桃花目似点漆,惊艳了姜霍,铁骨铮铮的将军不是第一次看这矜贵的小王爷笑,却次次都陷入其中,回不了神。
秦易道:“‘社稷安抚臣子心,长驱鬼魅不休战’那是你这等热血男儿的期盼,而我一生所向往,不过是有副健康的身子,享受‘一帆一桨一渔舟,一个渔翁一钓钩。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江秋’的恣意与畅快。”
姜霍问:“只你一人,岂不孤寂?”
小王爷柔声道:“自有愿同往之人。”
姜霍面容严肃认真,一字一顿道:“那若是,我愿卸甲归园,与你共寄情与东篱,同赏景于南山呢?”
秦小王爷默。
一直在一旁默念经书的了无加快了转动佛珠的速度,尚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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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不解,佛尚在弟子心中,弟子观众生皆平等,何来无慈悲之说。”
“了无,你眼中的众生平等不是慈悲为怀,而是不将万物放入眼帘,决然冷漠。”
“等何时你眼中放下他人身影,自然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