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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伙盯着薛向,小心思思考着到底哪个是许伯伯?哪个是马伯伯?想了好一会儿,方才记起大哥好像在上车前,喊过这个年纪大的“许伯伯”,她溜下椅子,给许子干鞠了一躬:“谢谢许伯伯。”小家伙在家里蛮横娇憨,在外面却是记着在学校老师教的礼貌。小家伙声音稚嫩清脆,悦耳好听,听在耳里,舒服极了。
许子干听小家伙叫了一声许伯伯,心中欢喜得仿佛要爆炸开来,乐得满脸枯树皮也开了花,连连道:“好,好,好孩子,快坐下吃东西。”
小家伙又转身要给马永胜鞠躬道谢,唬得他慌忙侧过身子,上前拦住小家伙。他可是见识了许大部长有多喜欢这小女娃,一声“伯伯”就让这千年铁树般的老脸开了花。再说,许大部长已经让小家伙坐下,难道自己非撑着受这一礼,那不是找不痛快么。马永胜是迎来送往,混老了的官油子,眉眼通透得紧,领导一声咳嗽,他都能判断出领导“血压”的高低来,更别说许子干如此明显的暗示了。
小家伙见马永胜不受自己的鞠躬,就奶着声音说了声“谢谢马伯伯”,慌得马永胜一个劲儿说“使不得,使不得”。尽管薛向知道他在做作,可也觉得这家伙做作得不让人讨厌。小家伙张开手臂,要薛向把她抱上座位,这次却被许子干抢了先,起身把小家伙抱了上去。小家伙有些尴尬,嘴上还是说了声“谢谢”。
马永胜在许子干赞许的目光下,飘着出了雅间,一顿午餐方才正式开始。小家伙摆开架势就要吃冰激凌,却被薛向拦住,“先吃饭,否则待会儿肚子受不了。”有外人在,小家伙还是挺给他面子的,苦着脸接过他递来的米饭,吃了起来,桌上的冰激凌和蛋糕被薛向支使服务员放置冰箱保鲜。许子干见小家伙动筷,赶紧给她餐盘里夹了满满一盘的好菜。小家伙确实饿了,再加上马永胜精心准备的美食,埋头吃得香甜。
“工作日我不喝酒,你想喝,自己叫。”许子干说罢,端起了碗,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不用了,吃饭好,肚子饿得紧呢。”薛向亦不客气,端起碗来,就是一通狂扫,他的吃相素来猛恶,看得许子干直皱眉头。不多时,一碗米饭就下了肚,他还未及起身,服务员又端了一碗送了进来,他来不及好奇对方是怎么知道他需要米饭的,就对服务员道:“换大碗,这小碗看着还成,吃饭可不爽利。”
服务员愕然,愣了一下,就应下,出去给他换碗了。去时心里还不住嘀咕:许部长何时交上了这种鲁汉子。
薛向端起了海碗,堆尖一碗米饭被他淋上各种汤汁,搅拌一下,稀里呼噜地吃了起来。四道菜的汤汁选料都是精品,蚝油、卤虾油交替着用,汤料也都是火腿、虾仁辅之于高汤,味道鲜美异常。小家伙看着大哥吃得香甜,也打上了汤汁的主意,可她在外人面前脸嫩得紧,不好意思开口,直拿了眼睛看看薛向,再看看菜盘。许子干看出了门道,温声问她“是不是也要汤汁”,小家伙这回对这善解人意的难看伯伯满意到了心里,弯着月牙,点动着羊角辫。许子干好不容易逮着拍马的机会,拿起菜盘就要给小家伙倒汤汁,可汤汁差不多被薛向一扫而空,剩下的看着还有,可多是粘稠的酱沫,哪里还倒得出来。
小家伙皱着眉头瞪了大哥一眼,意思是你怎么只顾着自己吃啊,菜不给人家夹就算了,汤汁也抢光了,臭大哥。见小家伙不得开心颜,许子干脸色骤然大变,起身按了下窗边的一个红色按钮。
未几,满头大汗的马永胜便冲了进来,便擦汗,边喘着声道:“请许部长指示。”他这气喘嘘嘘的模样,宛若跑了几十里路一般。薛向知道这是他故作姿态,从食堂任何角落至此,都不超过五百米,哪里会喘成这样?不过就算是人家做做姿态,不也是让领导感受到自己端正的态度么。他对这种逢迎领导的小技巧倒不怎么排斥,前世排斥了半辈子,把自己排斥得坐了冷板凳。现在的他想通了,这不过是一种官场生态哲学罢了,上有所好,下必甚效焉,非人力所能阻也。
“给我们的小天使弄点汤汁浇到碗里,小天使要拌饭吃,记着,要最好的。”许子干端起小家伙的小碗递给了马永胜。
马永胜双手接过小碗,说了声“稍后”,转身就跑了,没多久,一碗搅拌均匀的汁浇饭就端到了小家伙面前。小家伙得意地瞅了薛向一眼,冲他耸了耸小鼻子,埋头扒饭。薛向一大碗饭也吃了个精光,正拿了筷子清菜,这是他前世养成的习惯,吃饭从不剩菜。许子干早停了筷子,笑眯眯地看着小家伙狼吞虎咽。
午饭过后,马永胜亲自送上两杯香茗和一盘切成薄片的西瓜,另外帮小家伙把储存在冰箱内保鲜的冰激凌和奶油面包也一并端了上来。小家伙记挂着自己的美味小甜点,午餐就吃了一小碗米饭,留着小肚子消受美味呢。
马永胜退了出去,小家伙抱着玻璃杯一勺一勺地往嘴里塞冰激凌,薛向和许子干捧着香茗,吹着电扇,默然无语。忽然,许子干抬了抬手臂,看了下时间,开口道:“我下午还有个会,也没功夫跟你磨唧,不过,我说的话,你都得听仔细了。”
薛向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我何时磨唧啦?是你老先生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拽到此地,然后又一言不发地玩深沉,反正你是领导,由得你颠倒黑白。
许子干没去看薛向的脸色,眼睛盯着手中香茗浮起的缕缕轻烟,说道:“你小子的情况我大概知道一些,只是有些事不是你这种毛头小子碰得地,这段时间尽量待在家里,安老将军那边你少掺和,我话只说到这里,你最好听进去。”说罢,他揉了揉正和冰激凌搏斗的小家伙的脑袋,大步去了,留下一脸愕然的薛向,不知所措。
许子干今天本是来相未来女婿的,哪里知道居然碰上了“她”的孩子,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正事儿”一个字没谈,结果还得操心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的安危。许子干已算是吐露天机了,他不打算说得太透,既然你这小子敢不知死活的往里掺和,就让你识得其中的厉害。
薛向端着茶杯浅浅嗫了一口,他没有追上去问个明白,甚至没有站起来,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仿佛此刻所有的感官只剩了味蕾上的触觉,只有那处的温热香甜才是整个世界的全部。其实他在思索许子干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每一个字都被他掰开了,揉碎了,细细琢磨。
首先,他能确定许子干是无恶意的。其次,他努力思考的就是许子干说这句话的意图。显然对方是善意的提醒,要他和安家保持距离。可为什么要和安家保持距离呢?安家可是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正是光辉的时候呢。或许许子干看出了安家潜在的危机,但是真正激烈的碰撞,此时尚未到来,而且安老将军这个层级的人物是不到紧要关头,绝不会轻易下注。况且为了自己在秦唐的冒进,老将军还和那边拍了桌子,此时绝不会有明显地倾向靠向那边。那许子干是从何处看出端倪的呢?答案呼之欲出,许子干能接触到,且常见的必是安在海无疑。两个相同重量级的**委,又同属副职,纵使私下无交往,可工作上的勾连也是不可避免的,想判断对方的倾向,当然是轻而易举的。薛向不禁把许子干的警告和先前判断安系在某次重大问题上站错了队的想法相互映衬,最可能的答案就是安在海可能已经倾向了那边。想到此处,薛向不禁打了个冷颤,要是安系真的倒向了那边,恐怕只得落个惨淡收场。可现在老将军并没有邀他深谈,纵使他自问在老将军心中已经颇有分量,可他在从未为设一谋,从未被老将军询之以政事的情况下,他万万不能行交浅言深之举,他甚至不能表现出迫切的心情。劝谏首重之要就是不能表露自己的倾向,而要绝对中立、客观的为对方分析局势,始终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剖析利害。他现在的家庭的破碎本就有那边的“功劳”,这必定会让安系对他的分析打上几分折扣,若是他再表现出迫不及待,那很可能谋划不成,反被人指为私心自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安老将军的召唤。
薛向正抱着已经半凉的茶杯愣愣出神,小家伙轻轻推了他一下,“大哥,什么时候回去啊?这里的冰激凌好好吃噢,要不咱们给二姐和三哥也带一些,让他们也尝尝?”
薛向被小家伙拉回了心神,望着她灿然一笑,“是小家伙馋嘴了吧?还打着二姐、三哥的旗号。”小家伙总能让他安乐宁静。
小家伙被薛向戳破小心思,分外不满,白了他一眼,把最后的一勺冰激凌送进了嘴巴。薛向起身帮小家伙提了花篮和巧克力,小家伙抱着盛奶油蛋糕的小碗跟着溜下了椅子,一大一小两个人牵着手走出了房间。
二人刚走到大厅,马永胜和许子干的司机小王便迎了上来,马永胜快步在前,脸上堆笑:“薛同志和小朋友用完啦,可还满意?初次见面,老马我招待不周啊。”他早在等待的时候就借故和小王攀谈,妄图摸摸薛向的根脚,哪想到小王和薛向也是初次见面,只知道这个小年轻的名字,那还是听许部长称呼时获知的。
“哪里的话,这顿美餐可让我终身难忘,受益无穷。”薛向语带双关,语罢,又偏头对跟上来的小王道:“王同志,怎么没和许部长一道回去?是许部长还落了东西?”
“不是,是首长要我送二位回家,他自己打车走了。”小王心中也暗自揣测这位和许部长的关系,先前在车上听二人对答,知道眼前的这位并不认识许部长。可素来冷面的许部长居然上赶着送二人回家,宁可自己和刘秘书去打车,显然这位在许部长心中的份量不低啊。
薛向对许子干的卖好已是见怪不怪了,闻言也没多问,正待和马永胜告辞离去,却见马永胜招呼一个服务员抱着一个泡沫箱子向这边奔来。
“薛同志,我看小朋友爱吃冰激凌,特意在隔壁冷饮厂赶制了一些,送给小朋友解解暑。”马永胜打了个哈哈,一脸的笑容。他哪里是让冷饮厂赶制的,压根儿就是派人过去抢了一批特供部委、军区家属的配货,寻了一个特制的保温箱就快马加鞭地送了过来。
“那我就替小家伙谢谢她马伯伯啦。”薛向一边道谢,一边拿眼睛瞟着小家伙。小家伙倒是好运气,想啥来啥。小家伙听见马永胜说那一大箱子全是今天中午吃的那种冰激凌,这箱子再没一刻脱离了她的视线。
“既然小朋友叫了我一声伯伯,我这做伯伯的当然要有所表示啦,再说谢的话,就外道啦。”马永胜交际应酬那是一流,几句话就把自己和小家伙的距离拉近到了极处。他哪里不知道许部长有多喜欢这小女娃,这不,自己搭车去了,硬是留下司机送她,指不定这小女娃和许部长什么关系呢。
薛向又和马永胜寒暄了几句,方才接过箱子,坐了许部长的红旗一道烟去了。
…………
从参加完告别仪式那天算起,时间又过去了十多天。这十多天里,从zy到地方展开了声势浩大的追悼和报道活动,所有电台广播的新闻、文艺节目都停播,循环播放着领袖的讣告、生平、著作等等。各地的悼念活动也开展得如火如荼,其中场面最是壮观的要数18日在红旗广场举行的三十万人集体追悼活动。数十万人展开,密密麻麻遮蔽了整个红旗广场,衣冠缟素,哭声盈天,整个京城无处不闻。
这十多天里,薛向除了陪柳莺儿吃过几餐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待在家里,守在电话机旁。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改变命运的电话。可是越是希望,事情的发展走向往往就越让人感到绝望。电话倒是响过几次,无不是陈佛生、阴京华之流的邀请他吃饭,更有甚者,马永胜不知道从哪里淘到了他家的电话,打电话表示要来看望小家伙,说他又弄到了不少稀罕的零食,弄得薛向哭笑不得。
时间已入中秋,明天就是国庆节,安老爷子的七十大寿本就未打算大操大办,碰上老人家的故去,连家宴也取消了。薛向原本打算到陈开真那边回购一件字画,补上对远在琼岛玩泥巴的安卫宏的承诺,这下彻底省了,倒是白赚了安卫宏五千大洋。
时间一天天过去,整个京城上空盘踞着的悲伤的阴云已开始逐渐散去。可谁又知道,这团阴云还会消散,一团更大更阴沉的乌云正在悄悄凝结,只待电扇雷鸣,就是倾盆暴雨。
这天傍晚,薛向照例搬了藤椅在葡萄架下纳凉。这方葡萄架是薛向五月份新搭的,结的葡萄虽然又酸又少,可衍生出的绿荫倒是又浓又密,虽然秋节已至,已经过了草木繁盛之期,可他头顶的这方葡萄架依然碧绿如玉,丝毫未到焜黄华叶衰。
薛向躺在藤椅上,透过葡架、树杈,仰望着天空的银汉长河。他看似平静如水,其实心中已沸腾如煮。时间已经一点点迫近,离大变之期不过区区数天,看来自己终归还是高估了自己在安老心中的份量,呵呵,毛头小子岂足以为谋?
薛向正痴痴地望着天空,小家伙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大家伙,喝汽水啦,老喝茶有什么意思,又不甜,又没有泡泡,来,把人家的汽水给你喝一口。”小家伙今天穿着一件雪白的缀袖衬衣,下身是一条粉色的细筒长裤,脚上瞪着一双黑色小牛皮鞋,这一身搭配把小家伙装扮得如洋娃娃一般。她的两条羊角辫已消失不见,本就不长的头发被修剪成如薛向一般的发式,这下,小家伙假小子的发型配上小公主的面容,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每次薛向领着她出门,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赞叹小家伙的可爱,时不时有人要和她合影留念,超高的回头率足以甩出后世的名模巨星好几条街,美得小家伙没事儿就要薛向带自己出门。明天国庆节,小家伙今天下午就放了假,小心思正琢磨着让这个最近一直不怎么爱出门的大哥明天带自己出去玩,想了好久,还是决定拿手中喝了一半的汽水行以利诱。
薛向正待答话,堂屋里的电话响了,“叮铃铃,叮铃铃”,每一声铃响都如同巨锤一般砸在他的心坎上,他猛地一下坐了起来,几个跳跃就冲进了堂屋,留下一脸不满的小家伙原地翻着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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