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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湛吩咐福全给宁左宁右两人打扫两间厢房,又派人给清平王府传了个信,让宁平王和王妃放心。等到日斜入西山时,宁左终于从城东回来了。跑了一路,宁左就积了一路的火,但在何湛面前却不好再发作。
宁左进入南阁子,撇着嘴喊了声三叔,看样子还是在闹脾气。
何湛看见他额头和鼻子上的淤青,之前又被宁晋推了一把,手掌上全是血丝。何湛扶额长叹,这真是一个个都不让他省心。他烫了个热湿巾来替宁左擦了擦手掌上的伤口,语气总算放软了些:“一会儿把面人去给宁晋送去,不准再打架了。”
宁左哼哼着应下,其实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他听何湛的话,来书房找宁晋。宁晋坐在书房里,一遍一遍地抄着《浮云小记》,脸色铁青。宁左走进门,宁晋只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更黑,继续埋头抄书。宁左从袖中掏出十几个一模一样的小面人儿,将其中一个扣在宁晋的桌子上,傲道:“喏,小野种,给你的!”
宁晋不搭理他,宁左便撩得更来劲儿,他将剩下的十几个小泥人都按在桌子上,然后一个一个捏得粉碎,挑衅似的说:“看到了吗?这种破玩意儿,小爷能买十几个!这剩下的一个是三叔让我赔给你的,你可要好好揣在怀里,哪日再掉下来,不小心让人踩了,可不就是我的错了。”
宁晋猛地将小面人扔到地上,起身绕到宁左身边,将那小面人狠狠踩在脚下,瞪大双眼怒道:“我不稀罕!”
“是啊是啊,你不稀罕,既然不稀罕,你生什么气?”见宁晋握紧双拳,宁左仰了仰脖子,“怎么?还想打我?你打,你再打,我就让三叔把你赶走!叫你缠着三叔!”
宁晋阴鸷着眸,手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他娘亲临死前曾对他说过,天下间的人都不是孤独的,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他回府认亲后,定要尊父孝母,兄友弟恭。他去清平王府那天,就见到宁平王一家四口坐在桌上吃饭,宁晋捏着衣角站在一侧,与他们格格不入。这种羞辱让宁晋至今都记得,从心底涌来的自卑和孤独就像毒液一样侵蚀着他的每根神经,像是堕入不见底的深渊,针芒在背,热汗涔涔。
无论他做什么,在宁平王的眼里,都是错的。宁左宁右戏弄他,欺辱他,他都再三忍让,那日若不是他们出言侮辱他的母亲,宁晋绝不会还手。堕入冰湖的那一刻,冰冷的湖水夺去他的眼睛和耳朵,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只有他一个人,那种孤独的恐惧感像是飓风一样席卷过来,让他平生第一次有了恨意。
他不该信母亲的话,在这世上本就没有跟他宁晋有关的人。
他觉得又恨又绝望,却在醒来之后听见何湛对他说:“还不是因为小爷喜欢你。”何湛的口气半分真半分假,让宁晋不能分辨,心里有些小小的希冀,却又不敢再奢望。
宁晋早就知道何湛的。
何湛常来府上,宁左宁右总爱黏着他,宁左那样火爆的脾气,在何湛面前也发作不起来。何湛常带着宁左宁右玩些稀奇好玩的东西——戏水捉虾斗草爬树,偷花打枣投壶推牌。宁晋有时碰到他们,何湛看见他,也会笑吟吟地问一句:“宁左,叫你们府上的下人一起来玩呗?人多热闹啊!”宁左气哼哼地说:“叫上小六就行了,下人不懂规矩。”
何湛听言笑得很无奈,极为宠溺地摸摸宁右的头,像是个怎么都没脾气的人。何湛生得模样极好,在皇城里除了样貌拔尖儿的凤鸣王,何湛的面容是一等一的,尤其是眉目展笑时,眉梢上挑着三千风情,水墨点就的眸子能流出光彩似的,风姿俊俏,如游戏人间的神仙中人。
从前他也不觉得何湛带他们玩的那些有多好,也不觉得何湛对人笑有多好。可那只是从前。在何湛这里,他总算明白一个道理——别人给的永远都留不住,想得到的,就要自己去争去抢!
宁左见他不敢反驳一句,心中十分畅快,讥笑道:“不敢了吧!你那么有骨气,以后被三叔赶走,可千万别回清平王府。不然,小爷一定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宁左虽不能打他,却占尽口舌之利,也算出了心中恶气。
他冲宁晋呸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书房。此时,宁晋眼中乍起阴狠,一直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他飞快冲上去,将宁左扑倒在地,抓着宁左的衣领,死死摁住他的脖子,制得他连抬头都不能。
宁左被偷袭,疼得龇牙咧嘴,怒吼道:“宁晋!你还敢打我!放手!”他狠劲儿挣着,却挣不出来。他以前从来没发现宁晋还有这样大的力气,后颈被宁晋钳制着,根本提不起来力气。
宁晋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眼里全是暴戾,按着宁左的手绕过他的后颈掐住喉咙。宁左一阵窒息,挣着翻过身来,手使劲扒着宁晋的手,可宁晋的手劲儿极大,仿佛要将他的喉咙生生掐断才肯罢休。宁左被掐地喘不过气,脸色渐渐胀成猪肝色。宁晋咬着牙,手陡然一松,宁左口鼻中猛灌入一口空气,呛得他弓着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宁晋放开他,全身散发出的寒杀意让人如堕冰窟:“滚!离开忠国公府,不然我就杀了你!”他就像一头陷入极度疯狂的野兽,下一刻就能将宁左生生撕烂似的。
谁都不能跟他抢何湛,他不会再让了,谁都不行!
宁左被掐得脸色青白,血色全无。怒气全被恐惧所替代,他捂着自己发疼的脖子,看着宁晋的眸子不停地颤抖:“疯子...你是个疯子...”
宁左惊魂未定,脚下踉跄着离开书房。他脑袋恍惚,方才的窒息感还在,让他手脚发冷,肩膀不停发抖。
宁左跑回南阁子,何湛正在看宁右写字,瞧见宁右写“裴之”二字,他不禁笑道:“裴字写得好丑。”
福全在一旁研墨,睁了睁眼睛,问:“这样还不好看?那...那奴才写得不就成狗爬的了吗?”
宁右和何湛被他逗得直笑。宁右将手中的毛笔递给何湛,说:“那三叔教我写好了,爹总是说我的字写得不如大哥漂亮,三叔教一教,看我能不能超过大哥。”
宁左在门口看着,鼻子忽地一酸,心里甚觉委屈,眼中泛出泪花来。他吸了吸鼻子,想抑制住泪水,何湛望过来,问道:“宁左?你怎么了?”
这下可再也抑制不住了,宁左哇地哭出来,扑到何湛的怀中,哭得泣不成声。宁右心思细腻,一眼就看见宁左脖子上的红痕,惊骇着问:“大哥,你的脖子怎么了?”
宁左平日里趾高气昂,这是头次哭成这样,他抱着何湛呜呜哭个不停,断断续续道:“宁晋他...掐我脖子...想要杀我...”
何湛赶紧低头看他脖子上的掐痕,心里狠狠拧了一下。他对福全说:“去,把宁晋叫来。”
福全赶忙领命去了。宁左像是受到极大惊吓,紧紧抱着何湛,像是抱住救命草似的。何湛将他揽在怀中,任他一抽一抽地哭。
不一会儿,福全就回来了,后面跟着黑脸的宁晋。
看他这个样子,宁左说他动手打人之事没跑了,怒从心生,说:“你打他了?”
宁晋不亢不卑,也不抵赖,坦声道:“是。”
“为什么?”
“他欺辱我。”宁晋冷着脸说,“三叔教导过,不该还手的时候要还手。”
他教过?他还真教过!在清风观的时候,他怕宁晋孤身无所依,总得自己学会保护自己。可他就给宁晋教成这样了?那他还教给宁晋,做错事不要被发现呢!想到这里,何湛就想伸手给自己一巴掌,真他爷爷的误人子弟!
何湛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怒火,厉声诘道:“他怎么欺负你了?宁左是打你了还是没赔你东西?”
宁晋抿着唇不出一言。
“为什么不说话!”
宁晋背挺得很直很直,说:“三叔要罚,我没有怨言,可我没错!”
“你都没错了,我哪里罚得了你?你走吧,忠国公府容不下你这么个大人物!”他压着声音说出这句话,冷得让人心寒。
何湛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他恼自己无能,教不好宁晋。
前世他将宁晋带回忠国公府,只是不想让他再受欺凌,加之他死生轮回全因宁晋而起,故而对宁晋实在喜欢不起来。何湛把他扔在府中,让他自生自灭。这样放养着,宁晋却成长得很好,后来他得机缘入玄机子门下受教,正如玄机子所言,宁晋文韬武略样样不输人下,连当今圣上都曾夸赞一句“人中才杰”。
他们二人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对宁晋,何湛护了一生,而今再见,心境早不同以往,故才事事都护着他,却不想竟教得宁晋成这副模样。从宁左脖子上的淤青可见,宁晋是下了死手的。
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他这样的人怎么成一国之君?好吧。虽然成为一国之君的确要心狠手辣,没点雷霆手段镇不住那群牛鬼蛇神。
可宁晋现在还是个孩子啊!他给这孩子教残了怎么破!
当初没狠心将宁晋留在清风观就是错的,务必早日将他送回玄机子门下啊!
“福全,带他走。”
听何湛要赶他走,宁晋才真是慌了。刚刚跟宁左动手的时候他就开始害怕,他知道宁左肯定会跟何湛说的,他知道何湛肯定会罚他。掐住宁左的时候,他完全被恐惧和愤怒所支配,脑子根本是不清楚的,等见宁左脸色通红,他才回神,陡然松开手。
他知道何湛肯定会生气,何湛要打要骂,他都认,可他没想到何湛会直接赶他走。
福全看着宁晋,有些愕然。自打从清风山回来后,宁晋跑前跑后地照顾自家三少爷,他都看在眼里。宁晋虽然对其他人不上心,但在何湛面前甚是乖巧听话,有他陪着,三少爷比以往开心不少。他不大喜欢宁晋不假,可能让少爷开心才是最要紧的事,可现在,少爷真要把宁晋赶走了?
福全踢了宁晋一脚,斥道:“还不快跪下跟少爷认错!”
宁晋一个不稳,直愣愣地跪在地上。
哎呀!何湛一哆嗦,膝盖瞬间有些软。
真他紫陆星君的夭寿啊,就不能安安静静平平稳稳地走剧情吗!!你踹他干甚啊福全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