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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适应了一开始的阶段之后,百姓们对于行在居此,已经越来夜习惯,反倒是觉得,因为这些达官显贵众多,生意比起以往要好做的多。毕竟这些人,大多是不怎么懂得生活常识的肥羊,赚他们的钱,略微容易一些。各省报解饷银的车队,将白花花的银子运来济南,随后又被山东的商业所吸收。固然洋人从中得了大头,但是普通百姓,也可以从中分一杯羹。
城里设着招募处,找工作十分容易,依据条约,山东开始大修铁路。虽然路权在洋人手里,但是这跟普通百姓关系不大,招募的工人是华人,干活就有工钱拿,让一大批失业者找到了吃饭的门路。整个济南都变的热闹起来,来自各地的流浪者,都来山东,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机会。
几个年轻人从城外走进来,为首者年纪不大,身形瘦弱,面容英俊。一身衣服浆洗的发白,肩肘腋窝等处都有补丁,看的出生计不大好。
他们这几个人,到城里是来找门路的,但是接连路过几个招小工的地方,却不肯看一眼,负责联系招工的人牙子就有数,这几位怕是想要谋个好差事,不是来当苦力的。几个人走了不远,眼前见是一座酒楼,黑色匾额上,泥金大字写着得意楼三个字。门口有伙计瞭高,招呼着过往客人。这酒楼是卖烧鸭子为主,用的京城老手艺,味道独特,人在店外,香味就飘出来。
人喊人千声不到,货喊人点手就来。一闻味道,几个同行者就走不动,拉着那瘦弱男子道:“子玉,咱们到这里坐一坐,正好也打听一下,哪里有门路。我身上还有几块钱,应该可以吃一顿吧。”
这里的伙计并没有大饭庄看人下菜的恶习,虽然看的出几人不富裕,但接待也很殷勤,只是不让人上二楼,而是请到大厅里的散坐就坐。一个少年与伙计问着“我们是来山东找门路的,哪里可以让人能得个好前程?”
伙计一笑“俺们山东找生计的门路可多了,学买卖、进洋行、修铁路、扛大枪。这几位爷,依小的看,你们几位绝对不会去修铁路卖力气,一看几位就是有本事的,最好的出路就是投军。武卫前求贤若渴。几位若是读书认字,到那里,立即就能安排个好差使。只要吃的了苦,不出几年,必有重用。到时候几位发了财做了官,可要照顾小号生意。”
“这是自然的。”
那名为子玉的少年沉默不语,旁边人知道他的心病“我知道,你是秀才,看不起混混臬司。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有战功在那,我觉得投奔他,是个很不错的前程。越是这等人,越重人才……”
正说着,却见外面走进来十几个身高体壮,头戴大檐帽,身穿黑色咔叽布制服,手拿棍棒的男子。那名为子玉的年轻人问伙计道:“这是群什么人?”
“警查。外地没这个,就我们这有。跟衙役差不多,但是比衙役好说话,比洋人的巡捕也强。有规矩,不许跟老百姓瞪眼,不许骂人,不许随便打人。我们有事,都爱找他们,他们还不许说不管。今个楼上有点麻烦,所以叫他们来,几位爷,你们吃你们的,跟你们没关系,别害怕。在小号吃饭,保证不会出事。”
二楼雅座之内,几个年轻人坐了一桌,缎面长袍,琵琶襟马褂,全交给跟包拿着,里面穿的是一水的白纺绸小褂。
鸭子已经吃了一多半,架子吊的汤也端上来,居中一人乃是今天的东,正在拍桌子骂街“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买卖,得意楼?我怎么就没觉得哪得意呢?来人啊!跑堂的呢,死绝了?”
外面帘笼一挑,跑堂的已经走进来,给几位鞠躬行礼道:“几位爷,小的在这呢。小店招待不周,是哪道菜做的不对,您赏下话来,小的马上让厨子给您重做。”
那主人把脸一沉“菜,不要了!酒,喝足了!要说毛病,没有,可是这桌席,我就是不得意。为什么不满意,我跟你说不着,把你们东家喊来!”
“这位爷,您看看,这话怎么说的。肯定是小的没伺候好,您只管朝我说,再不,我给几位爷磕头了。”
“不用。这个头,你磕不着。连你们掌柜的,也磕不着。要说,就得跟东家说。我知道你们东家,这得意楼,其实就是京城凤仪班改的对吧?小九妈是这的东,可是她说了不算,真正的东家是赵臬台的小老婆,翠玉翠姨娘对吧?你别害怕,她可是个名人,京城八大胡同提起翠玉,谁不知道。现在她是从良了,在京城的时候,她跟我那可是……”说到这里,这年轻人一阵大笑,其他人就也跟着笑起来。
门帘挑起,那些警查已经走进来,为首者三十出头,身形高壮,朝几人点头行礼“几位爷,您有什么话跟我说,我们是这一片的巡警。听这的人说,几位爷似乎没吃好喝好,跟酒店有纠纷,我们来看看。要是他们有什么不对,我们给您当调人。”
那主人把脸一沉“那要是我们不对,你又能把我们怎么着呢?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我们是哪的。”他将小褂子向上一撩,露出腰系的黄带子“我姓完颜。我告诉你,这事跟你们没关系,都给我走,今个我不见着翠玉,不结帐!”
“见我,几位有什么事啊?我正陪着几位好朋友吃饭,若不是这么巧,也不会知道你们在这。有什么话,正好当面说吧。”杨翠玉挑起门帘,打量着几个人。
“您是……福郡王家的麒四爷吧?看着眼熟,可能也是我记差了,也搭着咱没怎么见过,要是记错了,您可别见怪。至于这几位,我可就认不出了,不知道是哪府的爷。我们有哪不对的,您只管说,我们一定认罚。”
正中一人点点头“没错,我就是福王府的四公子,现在封的国公。翠玉,我来你这吃饭,是给你捧场,可是你不露面接待一下,可就未免眼里没人了。要说哪不对,不对的地方了去了,你看看你们这手巾板,也太硬了,不成心拉我们的脸么。”
“哦,手巾板硬啊,这好办。吉祥,你去后厨,给几位爷一人拿一张荷叶饼,这饼不为了吃,专门为了擦嘴的,都是顶好的白面做的,保证不硬。”
那位麒四爷一愣“荷叶饼……不硬,不硬也不成!谁不知道啊,你们凤仪班的名声,我们是知道的,堂子菜是一绝,我们吃烧鸭子,你就不孝敬我们几个堂子菜么?过去咱能一块坐,今天怎么就不能一块坐了?你说你不陪我吃饭,我怎么得意啊?我知道,你跟过去不一样了,可说破大天,不就是给人当个小妾么,那不是正室,我一句话,就能让姓赵的用八抬大轿,把你抬我府上来,你信不信?”
翠玉一笑“四爷,您可能是酒多了吧。我可没跟您一起坐过,最多就是跟您打过照面,那还是在我干爹的寿宴上吧?我是东家,可不作兴跟客人一起吃饭,这行没这个规矩。”
“别提章桐,人都死了,提他也没用。要说规矩,我可听着呢,你刚说跟客人吃饭来着。怎么,他们是客,我就不是客?”
“哦,你说他们啊,那几位客人我说说您听听,一位是简森夫人,华比银行的女东家;一位是韩中堂家的大小姐,还有一位是庆王府的四格格,您跟这几位客里哪位熟,我替您引见?”
这位麒四爷不过是郡王家的四公子,八分不入辅国公而已,如何能与这三人相比,但是此番搅闹,自有根由,就这么退下去,就交代不下了。他将脸一板“我不管你这些,今个你坐下陪我吃三杯酒,再给我唱一个曲,我就当什么事都没有。要不然,可别怪我掀桌砸店。”
翠玉并不发急,笑着看了看那几名警查“几位警查老爷,您可听见了,他们要砸店。”
“我们听见了,您回客吧,这边我们管了。”
为首的警查朝麒四爷行了个军礼“这位爷,我们大人有话,警查的职责就是维护治安,保护正常商业秩序。所以您要砸店,我们不能让砸。请您结帐走人,咱两罢干戈,要不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您的行为,已经触犯了赵臬台新近在山东颁布的治安管理条例中,寻衅滋事……”
这位麒四爷见翠玉转身离开,勃然变色,猛的站起来要追,这名警查连忙阻拦着,麒四爷回手,就是一记巴掌打在警查脸上。“我的事,几时轮到你们几个臭衙役来管,滚远点!”
那名警查却不恼火,又朝麒四爷一礼“恭喜四爷,您犯法了。您这种行为叫袭警,受累,跟我们来一趟吧。”
“来一趟,去哪?”
“去衙门啊。您听着啊,我们赵臬司教给我们一套话,抓人之前,必须得说。这是这么个词:您有权不说话,您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衙门里对您不利的口供。您有权请个讼师,请不起的话,就活该被请的起讼师的收拾。监狱里的窝头比外面的贵,想要进衙门骗饭的,请打消这个念头。”
麒四爷气的又是耳光过去“哪他娘那么多说的,看家伙吧!”
哪知他的手刚伸出去,就被这名警查一把抓住手腕“您大概不知道吧,我们警查有规矩,骂不许还口,打必须还手。几位,动手!”
楼下的年轻人,听到楼上一顿乱,再看,就是警查押了一群鼻青脸肿的人下楼,再问得知,是几个宗室闹事,都被抓了起来。一人道:“子玉你看,这不就是咱要找的人么?一视同仁,绝无宽待,这是能吏啊。”
那名叫子玉的年轻人却摇摇头“自古来锦上添花,何如雪里送炭?他现在的格局,我去了也不会得到重用。给个泼皮臬司做幕僚,若不能做到一言九鼎,就不如不做。再说,前军里听说用洋教官,还要被骂。我生平受不得洋人的气,让我去被洋教习污辱,此事万不可行。吃完饭,我还要去找我的前途,我当兵是为了救国,可不是为了卖国。再说他刚当几天臬台,小老婆就讨了多少,那些小老婆在济南又开了多少买卖,这样的人,我绝不会辅佐他。”
几名同行者无奈的摇头“你啊,说穿了,就是看不起混混出身,真是拿你没办法。”
得意楼里,警查打了辅国公,并把一行人都带回衙门,拘禁七天的消息,很快就在济南传开,成为一大新闻。这些挎棒子的的警查,因为这一场架而有了名气,也让普通百姓知道,他们虽然都带着笑脸,不骂人不找茬,但也绝对不是好欺负的。
四恒的库房里,锦姨娘坐在赵冠侯怀中,依旧回味着方才那美到极致的感觉。“大人,你这警查可真厉害,连辅国公都敢打。完事以后,还有老佛爷给您撑腰,下旨意罚他的俸,这份帘眷也是没谁了。”
“是他们自己找死,濮麒和那开缺天子关系不错,总在一块票戏。他家的包衣又刚被警查抓了,他阿玛的片子来了没好使,他就出来找翠玉的麻烦,活该送死。”
“我就爱听你这样说话,有底气,听着就霸道,跟你这样的男人在一块,我就什么都不怕。”锦姨娘的胳膊搭在赵冠侯脖子上,脸上满是依恋的神情“家里有信,银子车已经准备好,准备往山东运。一半济南,一半德州,可是银子车能出山西么?岑藩司之前派人可跟我们说过,不许山西的银子往别处去。”
“他那是废话,都是大金的银子,怎么还分开山西山东了。他敢不让银子出山西,我就敢让前军进山西,看看谁狠!”
锦姨娘动情的扭动着身体“对……就是现在这样,这股子狠劲和横劲,奴家一看啊,整个人就软了,你让我怎么着,我都乐意。”
良久之后,锦姨娘才小声道:“你……快成亲了吧?”
“就这两天的事,不成不行了,程月那里不成亲,我的前军怕还有变故。”
“小骏也快来这边了。他来之后……你还来么?”
“你让我来就来,不让我来,我就不来了。以你的条件,想找个男人过日子,其实也不难。”
“我让你来!你一定要来。我谁也不要,就要你。我就爱你这股子横劲,一看见你,心里就有把握,什么都不怕了。哪怕……哪怕我们再也不能这样,就让我看见你,跟你说说话也好。今晚上,我给你烫酒,做猫耳朵吃,留下吃晚饭吧。”
赵冠侯摇头道:“家里还等着我呢,待不住。我这还是打着粮台的事出来的呢。钱庄办粮台,等于无利息使用官款,自是好生意,但如果出了亏空,接济不上,也是要吃官司的。你可不要胡闹。”
锦姨娘道:“修行宫的款,你可以去查帐,除了你的帽子以外,保证没有亏空。至于你前军的粮台,在我心里,就是我丈夫的家业,就算四恒将来真的倒了,我也不会让你的粮台吃倒帐。”
赵冠侯心知她所言非虚,四恒帮办前军官款确实用心,而且现在税费还没收上来,属于官府向四恒借款阶段,军队就是吞钱兽,四恒垫进去的款子,已经不是小数目。他笑道:“你就不怕我万一倒了,你们吃了倒帐?”
“不怕……我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跟着你,绝对不会吃亏。我信的过你。”她将身子紧紧缠在赵冠侯身上,将头靠在他胸前“让我在你怀里睡一会吧,这种感觉……好踏实,好舒服。我是个下人出身,后来又是小妾,从小到大,都活的提心吊胆,只有跟了你,才觉得放心。让我多抱你一会,心里能放心些。”
赵冠侯看着甜甜睡去的锦姨娘,心内确信,四恒已经被自己栓牢,练兵就得有钱,办警务也得有钱。简森那里是没问题的,再加上四恒,自己手里有两大财源,比起袁慰亭当初的条件要优越的多,如果这在办不起来新军,就当真无颜见人。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新军练出点模样,惦记的人就更多。各种手段一起来,挖墙角挖的太厉害。原本想拖延的婚礼,就不能再拖下去,只有成了亲,以淮军女婿的身份,才把整支部队争取到手。至于到底是佳偶还是怨偶,那就随他去吧,这桩婚姻里,两个都是受害者,谁也不用怨恨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