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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高大的白人走过来,伸出了手,他的伦敦口音很重,一下就可以辨别出其国籍。有这名洋人带着,赵冠侯也轻松的通过了哨兵的盘查,进入了东交民巷。
飞虎团攻打的痕迹,现在依旧可以看到,被摧毁的使馆,还没有修复完全。承担苦力的国人,在洋兵的刺刀与皮鞭监督下,不停的忙碌。谁的脚步稍微慢了一些,立刻就会被一记皮鞭抽在身上,将人打的一阵趔趄,或是直接栽倒在地上。
“我的中国名字叫做罗德礼,是泰晤士报的记者,也是一名作家,专门为名人写传记。我来中国,本来是想为简森夫人写传记的,可是她拒绝了,倒是把你推荐给了我。我在军队里有朋友,他们跟我说了那场仗,可真带劲。同等兵力下,能打败哥萨克骑兵,即便是在泰西,这种胜利也足以值得纪念,并且为你换来几枚闪闪发光的勋章。”
罗德礼与赵冠侯谈话的地方,乃是一处小咖啡馆,之前的东交民巷游历中不曾见过,大抵是伴随着联军进城而开设的。黑咖啡既苦且涩,咖啡豆的质量也平平,但是在异国,有这种服务显然足以让士兵满意。
赵冠侯看着罗德礼的名片,又听着他的自我介绍,除了是记者之外,他的主要职业,还是一名作家,专提名人写传记。他笑道:“罗德礼先生,我想向您提醒一下,我现在的年龄,出传记是否为时过早?”
“不,我可不那么看赵大人。我这次到东方来,主要是为了完成我的作品,我称之为罗德礼的东方冒险之旅。你想想,一个阿尔比昂人深入到东方,如同我进入了非洲的热带雨林。我时刻处于危险之中,随时可能被袭击者抓住,并且砍头。这种文字,很有吸引力。但是,到达贵国之后,我改变主意了。因为……怎么说呢,聪明人太多了,想到类似选题的记者有二十几个,如果跟他们竞争出书,我的书只会在伦敦某些不起眼的小书店的货架上吃灰。这些笨蛋,他们不明白,选题重复,使文字变的毫无意义。”
“于是你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在东方立场上写故事?”
“没错,简森夫人一语中的,您果然是一位聪明的官员。我所想的,正是如此,我决定以东方的角度,描述这场战争。你想一下,全新的视角,全新的立场,为各国读者,揭去东方神秘古国头上的面纱……”
赵冠侯当然不相信,这么一个洋人会真的以中国人的视角描述战争,其无非是以奇取胜,博取眼球而已。这种手段,在后世并不新鲜,他也很容易理解。做这种选题,一定要有一个话题人物,大金的表现实在太糟糕,偌大帝国一触即溃,让无数幻想着描写一场史诗般宏大战争的记者大失所望,赵冠侯在宣化的表现,则成了整体溃烂中,少有的一个亮点。
在这个亮点下,罗德礼自然而然就找上他,希望两下合作。就赵冠侯而言,也希望找到一个人来帮自己扬名。
固然在宣化一战中,他得到了太后的嘉奖,但是在国际上并无声望,如果自己可以得到这名罗德礼的揄扬,而在租界出名,接下来的交涉上,也会好做很多。
事实上,如果不是简森夫人帮助,这个记者最该接触的人,应该是袁慰亭。他更符合一个传统意义上强人的形象,比如剿灭飞虎团,以及坐镇山东,确保了地方的平安。可是自己有这个实际战绩在,罗德礼想要写的话,可写的东西就增加了不少。
罗德礼向以新闻真实为追求,所写的传记,更是追求真材实料,绝无虚假。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宣化城外,兵力占据优势的金兵,就变成了与铁勒部队势均力敌,甚至是略占下风。武卫后军、左军的溃散部队以及太原勇营,都被剔除出作战部队行列。
由护路军改编而来的两营步兵,也被其依据真实原则,定义为地方警戒人员,而非战斗部队。后世的历史研究者,以罗德礼的著作作为研究资料时,往往得出一个极为荒谬的结论,大金帝国当时动员了两营衙役,参与了对哥萨克的战争。
后世军史界的影响,赵冠侯目前还顾不上,他倒是因为罗德礼这种新闻真实的态度,觉得此人具备新闻从业者的素养,可以合作。两人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小时出头,一份和约就已经签定。
赵冠侯成为罗德礼的合作伙伴,雇佣其为自己写传记,至于报酬,则由简森洋行支付。同时在报纸上,为赵冠侯刊登一个版面的访问记录,罗德礼本人,则负责为赵冠侯跑使馆,帮他在各国公使里,先把名声打出去。
另外,罗德礼也将发挥新闻舆论监督的作用,对于各国的军纪营,进行舆论上的干涉。本来这种机构的存在,属于灰色地带,至少拿到舆论上说,是很难站住脚的。只是这些记者本人也享受过服务,碍于军方势力,对此视若不见。但是罗德礼看在新闻真实,以及货币真实的情分上,决定适当的提出一些文字上的警告,让各国部队重视一下纪律。
铁勒公使馆内,得知赵冠侯进入东交民巷消息的格尔思,冷笑着“他,就是章少荃找来的替罪羊了。这个人的出现,将为我们的章中堂分担大部分责任,也将成为谈判桌上,我们的一个新障碍。我觉得,应该将障碍排除在谈判之前,”
一旁侍立的武官参赞道:“阁下,我们的人质还在金国手里,何况杀害谈判人员,是为万国公法所不容,各国公使也不会坐视不理。”
“是的,你说的很对,不过请你相信我,有章桐在,我们的被俘者,不会有什么危险,大金朝廷经过这一次失败,也不会有杀害俘虏的勇气。至于杀害谈判者,这当然是极为野蛮的行为,我们伟大的铁勒帝国官员,不能做这种事。所以,我决定给李尼维奇通一个消息,剩下的事,就由他们自己决定怎么做。我们只是冷眼旁观,你明白么?”
赵冠侯与罗德礼的谈话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回到庆王府,翠玉已经换好了一身男装,竟是要和他一起去东洋落子馆。毓卿微笑道:
“四九城里,爷字号的人物,谁喝花酒不得带两个跟包的。衣服不能就穿一身,像承振,他出门要带四个跟包,衣包里起码五套衣服。吃个饭的时候,衣服也要换几遍。要是兴致来了票戏,行头要自带,戏眼的时候,换常服,这都是体面。你身边缺少这么个体己人,也就翠玉还能行。”
杨翠玉以前经常和毓卿易钗而行,打扮个男人没什么问题,她又是清楼里头牌出身,迎来送往是拿手好戏,做个跟包只能算是大材小用。她给赵冠侯已经备好了一身上好的衣服,头上的水獭帽,身上玄狐皮袍里外发烧,外面一件卧龙袋缎面马褂,一只古月轩的鼻烟壶,一看就是京城里上流纨绔子弟的模样。
“十格格是怕你在外面偷吃呢。尤其是这东洋女人,不知道有多不干净,万一染了什么病回来,就不好了。不过我是不会拦着男人做事的,就当是去看看,这些东洋来的昔日同行有什么手段,能在八大胡同之外另立一帮,开开眼界也好。”
翠玉担心赵冠侯不喜,抽冷子将底细说出来,赵冠侯微笑着说道:“她这点小心眼,哪里能瞒的住我。其实不管你们说不说,我对这些东洋女人也没兴趣。这艺纪啊,我是知道的,很难看的。脸上要涂一层厚厚的铅粉,整个人就像从面缸里捞出来似的,看着就恶心了,哪里还会起什么念头。我有你们,就知足了,今晚上你陪我。”
听他这般一说,翠玉扭捏着挣扎了几下“别……在王府里,你要多和格格好才行,她才有面子,我才好做人。等到……等到谈判完,咱们去西山好好玩几天,到时候怎么样都随你。”
等到上了马车,承振见是翠玉,颇有些奇怪“她也跟着?这玩意算是出了奇谈了,带着雌的去落子馆?”
善耆怕赵冠侯翻脸,连忙打圆场“咱们今天是去谈正事,去那艺纪馆,就是个噱头。翠亦太太跟去,也是无妨的。”他故意将姨字念成亦字,是给翠玉面子,仿佛她亦是一位太太,也算是对赵冠侯的尊敬。
杨翠玉大方的一笑,将头靠在赵冠侯肩上“振大爷你们只管放心,我今天就是个奴才,不敢管主子的事。你们只管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敢多说半句,回府以后也不会在十格格面前说些不该说的。”
承振过去也捧过她,为她差点和霍虬那干人打起来,两下算是熟人。见她和赵冠侯这般亲昵,就总觉得牙齿发酸。哼了一声“这事我不管,你们家自己的事,别人不好掺和。反正你自己多加点小心,那地方洋鬼子多,万一被人看破你是个雌的,可是要出麻烦。”
赵冠侯道:“麻烦?也没什么麻烦的,我有准备。”他将长袍略略一撩,露出里面的手枪柄,将两名同行者都吓了一跳,觉得到这种地方带手枪,总不是个好兆头。
金粉飘零燕子矶,空梁泥落旧乌衣。如何海外鹣鹣鸟,还傍华林玉树飞。这四句诗说的就是此时内城里,中外纪家杂处的情景。扶桑的这些纪女论床笫之间的技艺,不输北道姑娘。论起温柔乖巧,吹拉弹唱,亦不逊于清吟小班中苏帮的美人。
其一身兼有两家之长,又有个异域风光,本就是个优势。何况东洋女子温驯可人,身材娇小玲珑,不堪怜惜。男子在其身上可以放心施为,不用担心不胜战力贻笑外邦,也不用像小班那样讲情调,一掷百金,尚不能入幕。只要对方接待,拿的出银子,当晚便可得偿心愿,是以其异军突起后来居上,也是情理之中。
京城自遭兵火以来,百业萧条,第一楼附近却是独树一帜,黄包车排出好长的队伍,仿佛战乱之前的八大胡同。唯一不同者,迎宾的既非相帮,也非茶壶,而是十几个身穿和服,面目凶恶的扶桑浪人,身穿和服,腰里挎着太刀。客人进门之前,必须由他们核实身份,之后才能决定是否招待。
这里只接待各国侨民以及金国官员,普通金国人纵然身上有钱,也不会被批准入内。而随着官员越来越多,这第一楼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不少官员都深感时事艰难,国耻难忍,于是来到此间浪掷缠头,在东洋女人身上雪耻。
几人刚下马车,就已经有人打着灯笼接出来。为首之人四十几岁,身材矮小壮实,身上穿的是一件皮袍,外罩琵琶襟马褂,见面之后先给承振行礼“振大爷一向可好。”说的是一口极地道的官话,行的也是京城的打千礼数。如果不是看他留的仁丹胡,几乎给人以这是个京城的老住户的错觉。
在他旁边的,是个二十几岁,干瘦的男子,身上穿着西装,见面就拉住善耆的手“兄长,小弟今天特意把青木公馆的主人请来了。小弟不过是个商人,不能成事,可是青木兄那可是有本事的人,你们所求之事,一定可以达成心愿。这位……这位就是赵大人吧?在宣化府大败铁勒兵的猛将,今日得见尊颜,真乃三生有幸。外面天冷,咱们进去谈。”
他说着话,也来拉赵冠侯的胳膊,善耆忙介绍道:“这就是我的结拜兄弟,川岛浪速。那位也是咱四九城的名人,青木公馆主人,青木宣纯先生。真没想到,今天把青木君也给请来了,冠侯你的面子真大。”
这两个扶桑人对于金国礼数语言,掌握的并不比金国人差,赵冠侯在心里把他们和板西八郎做了个比较,发现他们有个共同之处,就是融入性非常强。
一个个都努力把自己打扮成中国人,避免与国人产生心理上的距离感,在这方面看,他们比之普鲁士、阿尔比昂等国人,都要聪明,也更难对付。谁如果因此真拿他们当了自己人,怕是就要上一个大当。
等到进了第一楼里,只听阵阵乐声传来,混在乐声里的,是男人的笑声或是男女窃窃私语声。几个满面通红的高大男子,脚步趔趄的从里面走出来,几乎与一行人撞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