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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荣虽然身体抱恙,但是终归是武将底子,乘马无碍。带了一队骑兵护卫,出府直奔西苑,边行边向赵冠侯介绍道:
“飞虎团闹的着实不成话,前几天老佛爷从颐和园启驾‘还海’的时候,团民就敢在御河两岸滋扰咆哮,怒目横眉,最后不得不舍舟就陆,乘轿进城。再有一者,大阿哥在宫里打扮成飞虎团的师兄,拿了兵器和小太监扮飞虎团打把子功,被老佛爷知道,狠狠的教训了一顿。涿州那里,虽然飞虎团闹的很凶,但是老佛爷已经派了赵舒和何乃英两人前去查办,只要据实回奏,剿灭他们,也不过就是一道旨意的事。你见到太后,只管着实说话,有我在这护着你,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赵冠侯明白,这是韩荣为自己打气,飞虎团之所以壮大至此,于民间是因为百姓仇教,以及飞虎团以骗术愚人。于朝堂,则是端、庄两王以及徐同、刚烈一干人士的庇护。
一旦天佑皇帝被废,濮儁登基,端王立即便是太上皇,朝臣里大多怕他,不敢与他抗衡。也就只好放任着飞虎团发展,乃至在回奏时,也不敢以实相告。
韩荣生怕自己也如那些人一样,见到慈喜之后,顺着端王大意思回奏,那就失去了意义。点出慈喜对飞虎团没有好感,对于大阿哥也未必十分看重,让他可以放心说话。忙在马上应道:“中堂放心,您对卑职有恩,卑职自当尽忠以报,见到慈圣,肯定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有半句虚言。”
快到西苑时,便见到道路两旁头缠包布身穿号衣下打绑腿穿麻鞋的武卫后军,肩上扛着步枪,腰里围着弹带,背后还背着鬼头大刀。他们的枪支比较老旧,以滑膛枪为主,线膛枪数量很少,火炮上只有土炮,没有洋炮。但是作战十分骁勇,在西域曾经与洋人见过仗,是以对于洋兵,也并没有多少畏惧。
这干人看到韩荣的队伍,并没有跪下磕头参拜,只是那么愣愣的看着,仿佛与己无关。韩荣哼了一声“一群白眼狼!自以为攀上了高枝,就可以忘乎所以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出身,真当自己是从龙功臣了!”
只看这两者间的态度和韩荣的话,即可知道,武卫后军与其离心离德,另攀高枝,已经不把这个老上司放在眼里。对于这位军机大臣,也不再保持应有的尊敬与畏惧。韩荣想要约束这支队伍,也极艰难,京城里最大的战斗单位如此散漫,正常秩序已难维持,只要稍有不慎,整个京城都会陷入一片动荡与纷乱之中。
等来到西苑宫门外,赵冠侯就得下坐骑了。韩荣早赏过朝马以及紫禁城内准乘二人肩舆,他可没有这个权力,缰绳交给宿卫的军兵,来到值庐内候见,韩荣则先去递了牌子,时间不长,便被叫起。
他离开前,叮嘱了一句赵冠侯“哪也别去,在这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叫你的起。我先去给你打打前站,跟老佛爷回一声。”
这间值庐专为外官候见所用,房间不大,也没有苏拉伺候,茶水点心一概全无,天气闷热,空气仿佛都变的粘稠起来。赵冠侯拿出手绢擦着汗水,一边取了一块金表出来看着时间。
过了约莫十多分钟,房门处传来一声咳嗽声,赵冠侯抬头看去,来人身材高大,双手托着肚子,正是曾经一起查抄过张阴恒府邸的那位二总管崔玉贵。
只是今日故人重见,彼此脸上,都没有多少欣喜的神情。赵冠侯对他看法不好,崔玉贵对赵冠侯,大概也是颇为敌视,尤其上次分存折的事,赵冠侯欺负他不懂洋码,占了便宜,让崔玉贵心里怀恨。只是碍着十格格的面子,他不敢如何,可是今天看来,气派上明显比过去骄横了几分,似乎另有仗恃,不怎么惧怕十格格的撑腰。
他的雌鸡嗓子又尖又利,听着让人别扭“赵冠侯,你来了!真没想到,你还有胆子进京,听说你在山东,杀过很多的义民啊。”
“二总管,下官是奉了韩中堂的命令进京弹压,没什么不敢来。再有您弄错了,我从没杀过义民,只杀过许多强盗。山东闹响马,您是知道的,卑职既是武官,就得维持地方治安,见到强盗,就得杀了,这是卑职的差事。”
“哼,还有话说,真是铁嘴钢牙。可惜啊,将来等到忠良昭雪的时候,任你什么嘴什么牙,也没用。我过来,是替人传个话给你,待会见到老佛爷,好好说,说好的。飞虎团请神上身,靠的就是一口气,只要神完气足,神灵附体,洋人再多再凶也没用处。反过来,要是泄了气,请不来神灵,那就一切全完。所以现在对飞虎团只能鼓气,不能泄气,谁要是泄了飞虎团的气,就是帮着洋毛子做事,就是汉奸!等到面见慈圣的时候,好好说,说好的,还能有你的便宜,否则的话……嘿嘿,就算是有人护着你,你也没有好下场!”
“谢二总管指教,卑职见到老佛爷,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对不敢说假话。”
崔玉贵脸色阴沉的如一汪水,目光里透着阴冷“赵冠侯,你是个什么出身,咱家知道。你这样的人,以为抱上了一根粗腿,就能横行无忌了?咱家告诉你,你差的远了。出门在外,不但要低头看路,更得抬头看天。天热了,带顶斗笠遮阳,天阴了,带把雨伞防身。要是连天变了都看不出来,还像着往常一样的往外走,那被冰雹打个满头疙瘩,就只能怪自己笨了!现在京城里,义民要跟洋人分输赢见高低的时候,谁要是泄了义民的气,这老天爷,可不会饶了他!”
赵冠侯面带笑容,没有惧意,反倒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二总管,您说的或许有道理,但是卑职也有卑职的道理。为人臣者,应当尽忠,这是到哪都能说出去的理。请神上身,首先就得有诚心。要是连心都不诚,那神灵怎么会上他的身,还是说这神灵只信说假话的,听不得实话?要说说实话会被天谴,这未免是对老天爷太不尊敬了。”
不等崔玉贵发作,门外忽然一个厚重的鼻音响起“表叔,您怎么在这啊,大阿哥那边找您,都快找疯了。大阿哥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一犯起性来就大喊大叫,这要是惊动了慈圣,咱大伙都不方便。”
只听声音就知道,来的正是大总管李连英,他与崔玉贵是极近的乡亲,彼此还有亲属关系,论辈分是崔玉贵大过李连英一辈。可论起在宫里的权势地位,反倒是叔不及侄。见他前来,崔玉贵的脸色变了变,露出一丝笑容“大总管,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表叔,咱爷们见面,就别提大不大总管了。这不是么,老佛爷叫赵大人的起,我正好没事,就过来喊他一声。怎么,您和赵冠侯有话聊?等到叫完了起,您二位再谈?”
“不必了,故人见面,提一点忠告罢了。现在京城里世道乱,我这也是心好,怕外来的人不知道水深水浅,一头扎进去,把自己呛个好歹。既是老佛爷叫他的起,那我就不拦了。”
赵冠侯与李连英前后而出,直奔乐寿堂,李连英等走了一阵,眼见着身边无人,才小声道:“崔玉贵和大阿哥走的很近,而你,又得罪过大阿哥。自己要加小心,现在他们行事,很有些跋扈,怕是要跟你没完。”
“多谢大总管提醒,卑职记下了。”
有这一句话,彼此心里就都有数,飞虎团是端王倚重来,把自己儿子捧上皇帝宝座的力量,自然不想让任何人破坏他们的地位。崔玉贵的提醒恫吓,实际就是为了端王传话,让赵冠侯有所顾忌,不要揭穿这层西洋景。而李连英为人圆滑,既不会背叛慈喜却也不想得罪端王,总想着左右逢源,两不得咎。
等到了乐寿堂,天佑皇帝也在那里,与慈喜太后并坐,只是慈喜身前多了一道珠帘遮挡。韩荣跪在慈喜面前,赵冠侯跪的稍远一些。帘笼之后,慈喜的声音传了出来“赵冠侯,向前跪一点,方便回话。韩荣,你坐下吧,我听听他怎么说。”
李连英将跪垫向前挪了挪,慈喜这才问道:“赵冠侯,你说一说,山东剿拳,是怎么回事?”
“回老佛爷的话,山东拳民,出于坎、离二团,其前身是八卦教。当年朝廷曾有严旨,查办八卦教,一经发现,立剿无赦……”
“你也会说,那是朝廷以前的旨意,当初他们坏,就不许现在改好了么?”
赵冠侯方一回报就碰了个软钉子,换了别人,也就不敢再说。可是他却没有在意,而是继续回道:“老佛爷说的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若是改好,也是好百姓。可是山东的拳匪,拆毁铁路,袭杀洋人及教民,抢夺财物,行为与强盗无异。山东本就多有响马,拳民与响马合在一处,狼狈为奸,杀人害命,掠夺财物。如果不加以整顿,则山东民无宁日,秩序无存,朝廷的威仪也会受损。”
慈喜的声音依旧冰冷“山东眼下,洋人这么多,你就不怕,朝廷的威仪受损?”
“回老佛爷的话,山东的洋人,一如咱们自己的子民,都是您治下的百姓。他们在山东,都称颂着老佛爷的圣明,连带着两国领事,也都说老佛爷是女中尧舜。有了您的善政,才有了他们的活路,于朝廷威名,有益无损。”
女中尧舜四字,正搔在慈喜痒处,她最虑者,就是洋人不满意女主当国,要求她还政天子。一听到女中尧舜这个评语,心内就安定不少,再看皇帝,却见天佑帝随着女中尧舜四字一出,面色变的苍白,额头上汗水渐多,心内就更觉安定,只是语气上没有丝毫缓和
“女中尧舜,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臣不敢妄奏。阿尔比昂,本就是女主当国,阿尔比昂领事言语里,经常拿太后比做他们的维多利亚女王,认为您二位是一般的圣明。”
“洋人无知,他们的话不必听。”慈喜心内暗喜,但还是呵斥了一句,随后问道:“你说,他们的术,都是假的,可有凭据?当日在宫里,他们可演过术。”
“回老佛爷的话,皇宫大内,有两宫庇佑,纵无神通,亦有天助,不能做数。在宫外,他们的法术,则从没有灵验过,就是他们的头领赵老祝,处刑之时,也是一样一刀即死,未使洋枪,钢刀便已将其斩首。”
赵冠侯不提两宫受愚,迂回了一下,算是保全两宫面子,慈喜也明白过来他的想法,心中对其急智很是赞许,语气终究有所松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