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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德如凯文这样的人,是非常不善于说好听话的,譬如安慰人。
在他漫长的过去里,好好安慰别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为零。一般碰到别人情绪不对的场合,他但凡开口,基本都是奔着找打去的,很可能把没哭的人直接“安慰”哭了。
所以一般碰到这类事情,他会选择走远点,闭嘴装死不说话,省得麻烦。
但是这次,他看到奥斯维德被恶梦靥住,就连睁眼后都没完全脱离的模样,心里头一回有了打算说点什么的想法,不管怎么样,他想让奥斯维德尽快从这种情绪里出来,他不太见得了奥斯维德这种模样……
这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在他过去经历的漫长岁月里出现的次数很少,细究起来大概因为他天生感情比较淡漠,能让他为之难过的人少之又少,大概也只有诸如忒妮斯、斐撒这种跟他共处过千万年时光,现在却早已不知何处的。但是那和他现在的感觉又并不一样。
非要界定的话,他拍着奥斯维德,听着他困兽般不知如何是好的粗重呼吸时,泛上来的感觉,大概就是普通人所谓的心疼……
他想说点什么,让奥斯维德能放松一些,也能把自己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揭过去。
于是,一向有什么说什么,最怕啰啰嗦嗦穷麻烦的光明神破天荒地在心里打了个腹稿,准备了几句自认为能安慰奥斯维德又不失调侃的话,打算缓一缓这气氛。
结果奥斯维德短短一句话,就把他准备好要出口的话统统打了回去,效果好比大清早刚睁眼,就收到当头一根闷棍。
他从来没有想过,对奥斯维德来说最惧怕最担心最令其痛苦的事情,居然会是这个。
对凯文来说,做神祇也好,做普通人也好,他都活得够久了。他经历过太多的事情,看过太多的人,不论是以神祇的心理来看还是以常人的心理来看,都已经很足够了。生命对他来说并非不珍贵,但并不是什么需要执着的事情。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把自己的死亡看成是多么重要的事情,甚至很少上过心,而面前这个压在他身上的人,却因为梦见他的死亡,显得极度痛苦……
那一瞬间,凯文的感觉非常复杂。
一方面心疼的感觉还没完全消去,又添了感慨和诧异。另一方面……
之前奥斯维德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举动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活了那么多年,见过那么多的人和事,凯文就是再天生冷淡,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于是他倏地安静下来,轻拍着奥斯维德背部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该继续落下好,还是收回来好。
他以前不是没碰到过冲他表露好感的人,事实上一点也不少。从含蓄害羞的,到热烈奔放的,再到死缠烂打的,男男女女,什么类型都有,从当神祇到当普通人,几乎从来没有清静过。
这也是他一直不太想得通的地方,毕竟他对这些人平时绝对算不上多温和亲近,他们究竟是奔着什么来的?
很少拐弯的光明神殿下总是连“委婉”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就把对方给撅回去了。毕竟有时候太委婉了反而后患无穷,他最怕黏黏糊糊要断不断。
别说以往那些人了,就算是奥斯维德,如果换个情境,比如在之前舔他脖子的时候把这种心迹表露出来,凯文都能反手就把他打出去。
但是现在,凯文却干不出这种事来。
一个人,担心你的生死安危甚至超过担心他自己……这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摆摆手就能打回去的感情。
况且,他自己心疼的那股劲儿还没下去呢。
而在他满心复杂难言的时候,压在他身上的奥斯维德却还在继续加码。毛茸茸的硕大狼头挤在凯文的脖颈间,巨大的兽爪护食似的把凯文搂在身下,力道大得简直有种要将人拆吞入腹的凶狠感。
凯文听着自己周身的骨头关节咯吱直响,在复杂之余,还破罐子破摔地觉得,自己要是一直不动或许会被这头蠢狼活活勒断气,要真断气了,是不是也不用心情复杂了……
奥斯维德哑着声音低低道:“我梦见你死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论是语气,还是嗓音,听着都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也禁不住跟着难过起来。
凯文沉默了好一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尴尬地在空中悬了半天的手,最终还是落到了略有些硬质的天狼皮毛上,如果奥斯维德恢复成人形,这姿势会很像一个松松的拥抱。
年轻的皇帝也跟着沉默了很久,直到连呼吸都渐渐平缓下来,才又缓缓地开了口:“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凯文没说话。
奥斯维德等了一会儿,又沉沉道:“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甚至在这之前,我都觉得自己闷着也不错,免得还要被你笑话。但是,我好像比我自己想的还要喜欢你……所以,我有可能得到回应吗?”
一贯高傲的皇帝在说着这话的时候,声音低缓极了。
凯文莫名想到他刚变成天狼的时候,那样生而孤傲的猛兽,在你面前跪下前爪伏低身体,让你跨上它的背。这样的姿态由那样的猛兽做出来,并没有丝毫卑微的感觉,却让人无法拒绝。
同样,这样剖心的话从奥斯维德口中说出来,低低地绕在耳边。因为身体被紧紧勒着的缘故,就好像贴着胸腔的骨骼,对着跳动的心脏说的。
凯文没法张嘴说出“不”这个字。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我想问一个有点可笑的问题,为什么?”
“……”奥斯维德顿了片刻,无奈道:“确实有点可笑,我要是知道为什么,肯定趁早刹车,也就没这一出了。”
凯文居然还挺赞同:“我觉得也是。”
这两句话一说,之前的氛围便散了一半。但是同样的,尴尬和不自在也少了大半。两个一瞬间都有点不太像自己的人又渐渐找回了惯常的频道。
凯文叹了口气道:“我刚才反思了一下,我除了特别喜欢揍你和特别会气你,应该没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了,你究竟怎么想的?”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有自知之明。”奥斯维德不冷不热地蹦出一句话,他说完安静了片刻,回忆了一下,发现身下的人至今干过的事还真是除了讨打就是找骂,顿时又忍不住自嘲了一句:“谁知道呢,就算鬼迷心窍反正也已经这样了,受虐狂就受虐狂吧。”
皇帝一旦开始破罐子破摔,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大概就好不了了,基本上已经丢了的脸是不打算要了。
“你……”凯文想了想开口道:“你这跳跃得有点大,以前喜欢小姑娘的怎么好好就对硬邦邦的男人起心思了?我有的你都有你图个什么?”
奥斯维德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龇着牙在这缺德玩意儿的脖子上磨了一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以前喜欢小姑娘了?”
“那你以前就喜欢男的?”凯文更诧异了,“嘶——你别用门牙磕我。”
“放你的屁!”奥斯维德有点崩溃地想,表白表成自己这样的,大概这世上也没第二个了,谁让表白对象这么不是个东西!“你快行行好闭嘴吧,我以前谁也没喜欢过!什么小姑娘什么男的一个都没有,我也看不上!”
然后凯文不说话了。
奥斯维德梗着脖子硬着头皮默默等。
一贯死要面子的皇帝生平头一回把自己的脸扯吧扯吧丢在地上,就为了这么个混账,他自己想想也觉得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尽管他现在一张嘴就能堵人一个倒仰,好像做恶梦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但其实刚才梦里那种剖心挖骨的难过感还没有完全散去。一想到这个混账并不是万能的,有可能会被钉穿心脏死去,那种痛苦和恐惧便又细细密密地缠了上来,如同附骨之疽。
附骨之疽已经从他的脚趾骨爬到头盖骨了,凯文依然没说话。
奥斯维德受不了了,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道:“你这么沉默干什么?”
凯文牙疼似的道:“你刚才不是让我行行好闭嘴么?”
奥斯维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有没有可能得到回应?!”
用“我特别想打死你”的语气问出这种话,从各个方面来说,皇帝也是个人才。
十分缺德的光明神殿下企图用打岔的方式把这话题糊弄过去,未果,企图等自己断气或皇帝气死,也未果,终于不再装死,正视问题。
他斟酌了片刻,用难得正经的语气道:“我不排斥你,但是我也没法跟你建立你想要的关系。”
奥斯维德心脏重重一跳,清晰到就连凯文都感觉到了。
“为什么?”奥斯维德语气有些颓然,连四只爪子都泄了劲。
“因为你刚才的样子,让我觉得不得不慎重一点,在没有起码能跟你对等的想法前,就算建立关系也稳固不到哪里去,因为太不相称了……”凯文道,“那样我会觉得自己像个骗人感情的人渣,混账缺德之类的我认,人渣帽子太大,我不太想戴。”
奥斯维德的眼睛又渐渐亮了起来,他倏然抬起头,透明的眼睛死死盯着凯文,道:“所以你对我也是有想法的?”
凯文:“……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别管,我就这么认为了。”奥斯维德斩钉截铁。
凯文想了想,又道:“你还是再想想吧,起码等彻底认识我这个人再说,其——”
他话还没说完,地宫屋顶突然震动了一下,扑簌扑簌落下一层灰来。
“怎么回事?”奥斯维德用爪子掩了他一下,挡掉了一些碎落的砂石,仰头警惕地看着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