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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文梦见自己在安多哈密林浓重的雾瘴中挖着土,他排开湿泥,拖拽着一个模糊不清的重物,一起躺进了坑里,然后自己封上了泥。地下闷热潮湿,捂得人周身粘腻,像是糊了一层厚厚的血泥。
铁锈般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他终于忍不住扒开泥土坐了起来,却看到周围死尸遍地,青铜军和金狮国的战旗倒在不远处,被血浸成了深色。他低头看了眼左边,发现和他一起躺在坑里的人是奥斯维德。
“醒醒——”他有些难过,狠狠推了推奥斯维德的肩膀,却见躺着的尸体居然坐了起来。
奥斯维德毫不在意地拔掉自己身上插着的箭,又顺手在地上捡了一张长弓,递给他,道:“你能站在这里射中庭院那头的贞树叶么?试给我看看。”
他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来,一抬头就发现战场已经变成了帕森家的花园,成年后的奥斯维德站在茶点桌旁,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好,试试。”他迟疑着应了一句,然后眯眼看着远处的贞树,稳稳拉开了弓弦。
长箭带着破风声,重重地钉在阔叶贞树上,整棵树抖动了一阵,应声而倒。
他放下弓,却发现自己站在山巅,整个世界静谧至极,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巨大的夕阳在他身后缓缓下沉,余下漫天血一样的金红色。
凯文在这场寂静的黄昏中惊醒过来。
他撑坐起身,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挪了位置——这明显不是奥斯维德的书房,而是一间宽大的卧室。一间以乌金黄铜为主要装饰,厚重又奢华的卧室。
“您总算醒了。”一个年迈的声音说道。
凯文转头,就见一个装束一丝不苟的白发老人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看着他,嘴角的法令纹深得几乎刻进骨头里,显得古板又严厉。老人膝盖上摊着一本书,以凯文的目力,轻扫一眼便看清了书角的标注:后神书。
翻开的那页第一行就写着一句话:不要把梦境当成一场无稽又荒谬的旅程,它总有来处。
凯文撇了撇嘴,收回目光,冲老人道:“伊恩老伯,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了,自打他那年春假结束离开帕森庄园后,就再没见过这个老管家了,没想到他居然被奥斯维德带进了皇宫。
伊恩顶着一张上坟脸,道:“很高兴再见到您。”
凯文:“……谢谢。”真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我去把少爷叫来。”他大概叫惯了这个称呼,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起身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哦,是陛下。”
凯文掀开被子:“不用了,我跟你一起出去。”
他双脚还没沾地,一道高大的人影已经出现在了卧室门口。
“把你的脚缩回去,昏睡了三天三夜的人没资格下床蹦跶。”奥斯维德的声音冷冷传来,“如果你不想继续抄一百遍法典的话。”
凯文一听,识时务为骏杰地收回了脚,诧异道:“三天三夜?!”
奥斯维德:“不然你以为?”
凯文透过窗子看了眼外面,大雨一直没停,地面腾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跟他睡过去之前差不多:“……我以为也就半天。”
奥斯维德十分轻蔑地回了一声:“呵。”
凯文:“……”
“让他们弄点吃的来,烤山兔焖乳鹳之类的。”奥斯维德一边解下沾了雨气的外衣,一边吩咐伊恩。
老伊恩行了礼,然后一板一眼地道:“不,三天三夜没进食的人不能吃这些,我会让他们做些别的。另外陛下您最近的饮食也太荤了,我早上已经通知他们改了菜单。”说完状似恭敬地走了。
“……”奥斯维德面无表情道:“我当初脑子一定是进了海,才会把他带过来。”
眼看到嘴的肉飞了,凯文也抽了抽嘴角,道:“所以他现在是?”
奥斯维德瘫着脸:“内侍总官。”
凯文:“……”
他盯着奥斯维德看了好一会儿,一言难尽地开口道:“我现在发现了,你大概是个受虐狂。”
奥斯维德:“……”
他冷着脸把房门“砰——”地关上了,而后大步走到床边,一把拉过扶手椅。坐下来的时候忍不住硬邦邦地解释了一句:“如果我不带伊恩老头儿过来,他早就没命了。我是很烦他没错,但不代表我希望他去死。”
凯文张了张口,还想调侃,但话没出口就被奥斯维德喝住了:“闭嘴,没你说话的份。现在是我问你,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凯文一愣。
“从安多哈密林出来一直到现在,除了打起来的几次你是醒着的,其余时间你几乎一直在睡觉。”奥斯维德道。
凯文干笑一声,揉了揉有些酸的脖子,“大概……睡眠不足吧。”
奥斯维德冷笑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跟米奥说过你一直昏迷到今年才醒过来。睡了好几年的人跟我说睡眠不足,糊弄鬼呢?”
凯文:“……”
“下次信口胡诌的时候,最好找张纸记下来,以免转头就忘,自己打自己的脸。”奥斯维德靠在椅背上,抱着胳膊眯眼看他,“所以我认为你很有必要把整件事情重新解释一遍。”
凯文想了想,开口道:“好吧……我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没死,又为什么会在安多哈密林里醒过来。只是睁眼的时候,刚好看到一头饿昏头的狮子扑过来,哦,就是班那个臭小子。我当然不可能这么便宜了他,就收拾了他一顿——”
“等会儿。”奥斯维德对他怎么收拾班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你说你睁眼的时候看到一头狮子?你躺在哪儿?”
“地上。”凯文道。
“就这么躺着,没有遮盖?”奥斯维德道,“安多哈大型猛兽确实不多,但有的是虫子,活人死人都吃,并且受雾瘴影响每种都带毒,咬上一口不涂药的话必然溃烂化脓,你伤口呢?”
凯文:“……”
“所以你到底躺在哪儿?”奥斯维德挑了挑下巴,再次问道。
凯文无奈道:“地下。”
奥斯维德皱眉:“地下?什么叫地下?”
“就是刨个坑埋进去那个地下。”
奥斯维德:“……”
这描述就很诡异了,活人能被埋在地下?
“再怎么假死,被埋一阵也该真死了。”奥斯维德绷着脸说完这句,又冷不丁想起了另一件事,“你当初战死的时候我还在帕森庄园,没亲眼看见,但是后来听米奥提起过。他说你的葬礼他全程都在,棺材下地之后,他和青铜军几个军官在墓碑前站了一整天,一直到黄昏才离开。棺材那么点儿大的空间,闷上一整天,还能活?”
凯文:“……”
奥斯维德的眼珠颜色比小时候还要浅,近乎透明,像摩高冰原最精明的雪狼,直直看过来的时候,有种高傲又透彻的意味。
“好吧……你等下。”凯文从另一边下床,将窗户关严,然后走到奥斯维德身边问道:“有什么趁手的兵器么?比如匕首短刀什么的?水果刀也一样。”
奥斯维德:“……”
这话说的,活像是要谋权篡位。
“哦,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借用一下。”凯文又补充了一句。
“你再赤着脚走一步试试。”奥斯维德让他滚回床上,自己走到一旁,在穿衣镜后面摸出一把乌金匕首丢给他。
凯文一把接住,弹开匕首鞘,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
“你干什么?!疯了么?!”奥斯维德一把夺过匕首。
“诶——放轻松。”凯文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把手腕举到他眼前,“你仔细看。”
奥斯维德不甘不愿闭了嘴,脸色却依然不太好看,大概还是觉得凯文有点儿疯。他黑着脸看向那道滴着血的伤口,随时准备喊人进来给凯文上药止血。
但是没看一会儿,他的脸色就变了。
因为那道伤口已经自己止住了血,并且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愈合了大半。那是个非常奇妙的过程,皮肤的裂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捏合在一起,连痂都没结,就好像那里从来没被划伤一样。
如果不是地上还留了两滴血迹,奥斯维德简直怀疑自己刚才在梦游。
凯文把完好无损的手腕在他面前晃了晃:“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扯谎糊弄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