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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到了,大姐你快看,那不是京都的城墙吗?”马车刚一拐弯,将脑袋伸在外头的方志远立马兴奋地指着远处高大的城墙大嚷起来。方采蘩轻轻掀开车帘看了看,远处的城墙高大巍峨,的确只有京都才有这种气派。“呀,果然好气派!”方采菱也忙不迭地凑过来看。
京都的道路就是宽,这还没进城,官道就可以并排跑几辆马车了,范氏担心孙子的安全,便去拉方志远,嘴里道:“远哥儿,好孩子,别看了,仔细叫别的车给碰了头。”
方志远兴致勃勃地,哪里肯老老实实地缩在车里,不以为然地说了句“我会小心地祖母别担心”后,继续趴在车窗边看热闹。范氏深感无奈,正要板起脸孔稍稍吓唬一下孙儿,却听到方志远惊喜地大叫:“咦,那穿蓝色衣衫的不是爹爹吗?哈,真的是爹爹!爹爹来接我们了!”
今日又不是旬休,丈夫不是该在衙门忙乎吗,怎么会来接人呢?胡氏觉得不可能,忍不住掀开车帘,结果发现前方裹着宝蓝色灰鼠皮斗篷站在路口的男子还真是丈夫。方采菱也看到了,欣喜不已地握住方采蘩的手:“真的是爹爹,爹爹接我们来了。”
“爹爹,我们在这里!”激动不已的方志远扬手大叫,正巧方修文也看到了车前头和车夫并排坐着的老张头,目光正往这边望过来。
分开几个月再次见面,大家都很激动,然而大路上实在不是叙话的好场所,方修文去范氏的车前问候了一声后,就钻进了胡氏的马车,一家人直奔枫树胡同的宅子。
方志远利落地跳到了地上,三两步奔到正门前,一双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摸摸门口的石狮子,拉一拉大门上的兽首环,好奇又兴奋,精力旺盛得不得了。
方修文先去搀扶着老娘下了车,再回来抱小儿子招呼妻子小心,又回头叮嘱两个闺女。他怀中的鹏哥儿看到哥哥在那边捣鼓不休,哪里安生得下来,也“哥哥,哥哥”地嚷个不休,小身子拼命往方志远那边挣。方修文无奈,只好将这小胖墩放下,牵着他的小手过去大儿子那边。
“哥哥,哥哥!”鹏哥儿瞪着小短腿,口水滴答地指着门上的兽首环,要方志远抱自己去拉。方志远抱起弟弟让他去玩那门环。方修文见大儿子抱得吃力,便过去一把接过小儿子。
“这就是咱们的家呀,这大门比咱们在潭阳的宅子气派多了!”方采菱打量完发表着感想。方采蘩道:“气派不气派地另说,至少这宅子是咱们自家买下了,房契在咱们手里,而潭阳那宅子是官府的,咱们不过暂住而已。”
胡氏感叹道:“加上翻修,前前后后差不多花去三千两银子,将咱们的家底都给掏空了,能不气派吗?京都的东西就是贵啊。有三千两银子,咱们在潭阳别说买下这么一座宅子,就是再买几个庄子都够了。”
见妻子犹自肉疼花了三千两银子,方修文忙道:“这可是京都,天子脚下,岂是潭阳可比的。就是这宅子,若不是罗大人的面子,那样的价钱人家还不肯卖。原主也是家中出了大事,急需银子回原籍周转,不然人家根本不舍得卖,须知这样的地段这样的宅子,放眼整个京都都不算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那个店了。”
想起前世京城的令人咋舌且不断上涨的房价,方采蘩是相当认同老爹这种及时出手不徘徊观望的作法。不过也理解老娘,一大家子到了京都,到处都要花钱,偏偏手中的银子差点没被掏空,心头发慌在所难免。
为了扯开话题,她顺手指了指对面,问自家老子:“爹爹,对面的房子瞧着也极气派,住的应该也是官宦人家,只是为什么大门紧闭。”
这条短巷就只有方家和对面两户人家,方家门前此刻好些车辆,下人们来来往往地搬动着箱笼很是热闹,对门人家却大门紧闭很是冷清。
方修文道:“那是一座空宅子,之前是一个姓章的将军家的宅子,此人因为十年前黑山之战将大晋的军事机密透露给西戎人,被满门抄斩。这宅子也被收归朝廷,一直没处置,空了几年了。”
“原来是这样,这么好的宅子就这么空着不住人,长此以往不得朽坏了。”胡氏觉得可惜。方采菱却道:“管他朽坏不朽坏,反正不是咱们家的。巴不得它一直空着,省得有人和咱们争这条路。”
胡氏嗔怪道:“这孩子,说什么呢?这路这么宽怎么会争起来。有个对门对面的邻居,那大家平日里可以相互走动走动不好啊。”
方采菱皱了皱鼻头:“那若是遇上个于寡妇那样的,娘也愿意跟她对门对面地住着?”胡氏劈头一巴掌拍过去:“臭丫头,存心惹你娘不高兴呢!”方采菱缩了缩脖子,一头跑进了大门。
“蘩姐儿,进去了,发什么呆呢这孩子。”胡氏已然走进了大门,回头见大闺女还站着不动,便大声招呼她。“好,这就来。”方采蘩应了一声,低头走了过去。
蘩姐儿怎么声音发颤眼眶发红,分明是在伤心难过。好好地怎么就难过起来了,方才没谁责骂过她啊?胡氏愣了片刻,随即就明白了,蘩姐儿这是因为方才菱姐儿那番话又想起了陆大郎了。这都三年过去了,这丫头竟然还没忘记陆骥!
闺女眼看着就要十七岁了,再不许人家可就年纪算大了。可她这心里老装着陆骥那小子,又怎么提得起兴致去看别的少年。她若是一辈子忘不掉陆大郎,和夫婿又怎么恩爱得来。冤孽,真是冤孽呀!早知道这样,倒不如当初依照蘩姐儿的提议,让丈夫帮着那小子去从军。
这阵子西戎和大晋交战,那小子是个有本事的,兴许真的能混个一官半职地。只要不是白身,门第低一些就低一些吧。女儿有夫婿疼爱,即便有个恶婆婆,可到底和自己当初不同。自家门第比陆家高,姓于的恶婆娘就算想磋磨闺女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嘿,姓陆的一家子不知道搬去了哪里,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蘩姐儿这孩子懂事又聪明,偏偏在感情上这么一根筋。这也怪不得,谁叫自己和丈夫都是这么个性子呢。胡氏满腹心事地走进了主院。
夫妻久别重逢,晚上免不了尽享鱼水之欢。然而胡氏因为心忧大闺女的事情,不免有些分神。方修文以为妻子还在担忧家里的开销,便让她不用发愁,说大不了先在潭阳卖掉一间铺子,横竖往后要重新在京都置办产业,那些铺子都要处理掉。
胡氏叹了口气,将自己对大闺女婚事的忧心说了出来,顺便也提了船上范氏说的那些话。方修文听完道:“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何用。况且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那陆大郎去了西北战场,不幸以身报国了,蘩姐儿不得更难过。你也无须太过悲观,蘩姐儿若真的嫁了个细心体贴的夫婿,生下孩儿之后,慢慢地肯定能忘了那陆骥的。”
胡氏点头道:“那咱们就在京都的官宦子弟中加紧替蘩姐儿相看合适的,尽快将亲事定下来,好让她彻底绝了那念头。只是咱们初来乍到地,那些官宦人家的夫人太太们就是举办什么花会诗会地,也不会邀请咱们。”
方修文道:“别担心,交情是慢慢走动走出来的,大家来往多了自然就熟悉了。罗大哥的夫人明日就会上门来拜访。梁家二太太和秦家的大少奶奶不都托你捎信给她娘家了吗?高门大户都很重礼节,勇国公府那边肯定也会来道谢的。林氏和你那么投缘,她能不在娘家人跟前替你说好话?你等着吧,过完年林家就会邀请你和闺女们过府去玩。还有孙家的玉琴姑娘嫁到了京都,她当初和咱们蘩姐儿的交情不错。蘩姐儿来了,她岂有不上门看望的道理?”
“是呀,这么一想咱们在京里不是一个走动的人家都没有。这高门大户彼此之间沾亲带故地,认识了一家,就会认识三家,四家。咱们蘩姐儿这么出色,肯定能寻到合心的夫婿。”
方修文道:“就是,咱们又不是那等一心卖女求荣之人,我不求闺女高嫁,只要儿郎模样过得去,人品端方有上进之心,公婆明理就成。京城恁多官宦子弟,这样的条件去挑,还愁挑不到女婿。”
三更半夜地,方修文和胡氏两口子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给大闺女选女婿的事情,方采蘩自己却因为睡前想了一通陆骥,折腾了许久才终于沉沉睡去。
“蘩姐儿,你过来,让我看看你……”陆骥胸口插着一只箭,右手胳臂上也插着一只箭,浑身是血,却拼命朝方采蘩伸出手来。“陆骥你别动,怎么会这样!”方采蘩吓得魂飞魄散,飞奔着过去想抱住陆骥,然而看着人近在咫尺,可她就是触摸不到对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鲜血不断地往外冒。
“陆骥,陆骥快止血啊!”方采蘩急得直哭,可就是过不去。“你别哭蘩姐儿,别哭啊……”陆骥伸手想替方采蘩擦眼泪,然而他的手怎么也伸不过来。“蘩姐儿我好痛,我要死了,死了……”陆骥一边喊着,一边慢慢消失,似乎坠入悬崖,又似乎融入了烟雾当中。
“陆骥,陆骥你别走……”方采蘩急得大喊,她奋力挣扎,结果将自己弄醒了。原来是一场梦,可这梦也太真实了,方采蘩的胸口砰砰直跳,大冷的天竟然急得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