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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过后,皇帝的病情恶化,已经到了药石无医、床榻都下不了的地步。
这段时间,王府的守卫明显森严了,气氛也更加压抑了。
王府里的院子有七八个,有的一个大院里还有两三个小院,可想而知,除了名不正言不顺,和皇帝的后宫毫无区别。平日各门各户都关上门,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但是到了冬至这种节日,难得的齐聚一堂。
那天晚上六王爷并没有出现,管家代他说了一些场面话,接着,进入正题了。
管家警告所有人要安分守己,不能在外面惹事生非,也不能多嘴讨论朝政,如果不守规矩后果自负。
这场改朝换代的暴风雨还没有来袭,但已经狂风大作、乌云密布……
晚上关起门,敏儿拿来木梳,一缕缕梳顺手中的长发。
他阴声细语道:“公子,依你看来,王爷有没有可能当上皇帝?”
乔遇安坐在铜镜前,冷下脸:“你听谁说的?”
“洗衣房的小厮啊,可不只是我们在说,还有很多下人悄悄打赌呢。公子,如果六王爷真的当上皇帝了,那我们是不是要入宫?我听说皇宫里几乎没有男人,全是断了根的太监,到时候我们可怎么办?”
乔遇安翻个白眼:“你给我闭嘴。”
“诶?人家就说说而已,公子你别生气啦,快告诉你希望谁当皇帝?”
乔遇安本来不怎么生气的,敏儿年纪还小,会跟着别人凑热闹也不稀奇,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这事,就实在太没有脑子了。他拍一下镜台,低声训斥:“谁当皇帝关你屁事!有你的好处吗?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嫌命长了是不是?”
敏儿委委屈屈地低下头:“我再也不说了。”
乔遇安转过身去,戳了戳敏儿的脑门,揪着对方的耳朵训一顿。
“公子,我真的不敢了,你别骂了,歇会儿,喝一口茶润润喉咙。”
乔遇安接过茶盏,狠狠灌了两大口:“笨蛋,不想挨骂就机灵一点。”
敏儿扁扁嘴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说……”
乔遇安一听这话,气得直接用杯子砸向他:“你到底有没有听进我的话?别人说你也跟着说,别人去死你要不要也跟着去?”
敏儿吓得当场就哭了出来,眼睛红通通的,蓄满泪水。
乔遇安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他也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原来的安然,从来没有把敏儿当下人看待,两人自小沦落青楼,倒更像是一对难兄难弟。虽然如此,但青楼和王府不是一个地方,不能像从前这般纵容敏儿。
看着敏儿默默流泪,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音的模样,乔遇安无比烦躁了。
他一指门口:“你还来劲了是吧?要哭滚到外面去哭!”
敏儿默默转身,当真滚出去了。
乔遇安用指头掏了掏耳朵,又抠了抠鼻孔,换了一个又一个姿势,怎么坐着都不舒坦。他一脚踢歪了桌案,站起身来,猛地推开那两扇窗户。
乔遇安把头伸出窗外,左右张望了一下:“你说说,敏儿这厮今天怎么那么听话?叫他出去就出去?大晚上的出去做什么?在外面喂蚊子吗?”
说完他默默等了一会,毫无回音。
乔遇安越发烦躁了:“秦大哥,你死了没有?没死就哼一声。”
很久之后,黑漆漆的树上传出声音:“哼。”
乔遇安:“……”
他脱掉脚上的布鞋,朝着声音的来源砸去,砸了一下还过瘾,又脱掉了另一只鞋子继续砸。屋外太黑了,乔遇安也不知道自己砸中没有,反正心里爽了,啪地关上窗户。
乔遇安正要迈出屋子,结果敏儿刚好进来,两人差点撞上了。
敏儿还在哭,眼睛红得像兔子,手里端着一盆温水,肩上搭着一条毛巾。
乔遇安看了看对方,气哼哼地撇嘴。
“公子……”敏儿低低地哀叫一声,又说:“你别生气了,我端了水给你洗脚,等你洗完了上床睡觉,我再出去反省。”
“笨蛋。”乔遇安没好气地骂。
这天晚上敏儿没有出去,乔遇安把他拽上了床,两人像小时候那样搂抱着,相拥而眠。只是乔遇安的心态不比从前,他毕竟不是安然,搂着这个瘦巴巴的小家伙,仿佛搂着自家不争气的孩子。
灭了灯之后,两人挤在一张薄被里,敏儿抱住了乔遇安,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又亲亲热热的用面颊磨蹭着他的后颈。乔遇安被他弄得有些痒,挣了一下,没能挣开,就任由对方贴着自己撒娇。
“公子,你刚才怎么在屋里打赤脚?鞋子呢?”
“被老鼠叼走了。”
“啊?屋里有老鼠?那它为什么叼走你的鞋子?好奇怪。”
乔遇安翻一个身,摸黑弹了弹敏儿的额头:“闭嘴,再不睡觉就把你赶出去。”
敏儿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不敢再说话了。
第二天的清早,敏儿一边伺候乔遇安洗漱,一边说:“公子,你看,老鼠又把你的鞋子叼回来了。”
乔遇安转头看去,那双布鞋整整齐齐地放在门槛处,他笑了笑,没说话。
虽然敏儿还是一如既往的笨拙,秦卫国日夜不分的盯梢还是让他郁闷,但除了这两样之外,在古代的生活并没有那么操蛋。乔遇安自我安慰地想着,摊上这些事他也认了,敏儿笨是笨了点,好在向来听话。
他以为狠狠训了敏儿一顿,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可是乔遇安错了,他太小看了管家,这修炼成人精的老太监简直就是镇府之宝,要么不出手,要么必然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乔遇安是被管家派人请到祠堂去的。
理由很简单——你管不好自己手底下的人,我帮你管!
祠堂外面聚集了好多人,基本上除了当家作主的那几位,各屋各院的都到齐了,单从现场的氛围已经明显感觉到人心惶惶。乔遇安先前也听说过一点风声,这祠堂通常只在祭祖的日子里开放,比如清明和重阳,平日大门紧锁,如果无端端的开放了,那就变成了施行家法的刑堂。
他进门的时候手里拎着一袋炒栗子,不是不尊重场合,而是来不及找地方搁下,因为他本来还等着敏儿打杏花酒呢。他都计划好了,在院里的槐树下面布一张小桌,一张摇椅,张开嘴,自有人把剥好的栗子递到嘴边,点个头,自有人送上斟满的小酒,他只需斜躺着拨拨扇子,绝对是人生一大快事。
可惜他等到黄花菜都凉了,没等到敏儿,却等到了管家的爪牙。
敏儿正在祠堂里面,还有好些奴仆,一字并排跪在长明灯前,个个都惊慌失措的模样。
乔遇安掰开一颗栗子,仰头,直接抛进嘴里。
他吧唧吧唧地嚼着栗子,心中默默给这一出戏起了个名字——杀鸡儆猴。
于是他退到边上,挑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好位置,等着看戏。
管家还没有现身,祠堂里的气氛已经很紧张了。
看得出敏儿更紧张,跪在蒲团上抖得像筛子,面无人色,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乔遇安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继续若无旁人的吃炒栗子,他不紧张,因为也轮不到他紧张。
因为这时候最紧张的数前面那个女人,屡屡破口大骂,又想要冲破家丁筑起的人墙,奈何身边一个帮手也没有,只能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让开!你们这些瞎眼的狗奴才!”
那是一个气势汹汹的女人,有别于普通的大家闺秀,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脚下套着长筒马靴。乔遇安认得她,是某某某大将军的女儿,同时也是王爷的侧妃。这女人不得了,打小在军营里长大,如果放在现代,绝对是一个踩着男人唱征服的女汉子!
女汉子的人都被带刀侍卫拦在了门外,一群陪嫁的丫鬟,个个都棍棒在手,武功盖世的模样。
乔遇安听到周围窃窃私语,才知道女汉子的奶娘给抓进去了。
看着女汉子这般英气威武,就知道必然和奶娘的乳汁脱不了干系,能用奶水养育她,又伴着她长大成人,还陪嫁到王府里来,应该不会比亲娘差到哪儿去。
乔遇安默默退到旁边,把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
女汉子,干吧爹!
结果咧,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不是女汉子不够彪悍,只听见她一声令下,身后的娘子军如狼似虎往前扑,手中的棒子乱敲乱打,把守门的侍卫杀得节节败退。一群牛高马大的壮士,遇上了一群不讲理的泼妇,个个护着脑袋无可奈何。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Boss出现了!
管家拄着拐杖,闲闲地吐出两句话,就让女汉子和娘子军们寸步难进。
他说:“只要有王爷命令,别说放人,就是让老奴去死,老奴绝不推辞一句。”
他又说:“夫人想要过去,容易,踏过老奴的尸体即可。”
乔遇安看见女汉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迟迟没有行动,知道不能指望对方了。同时他也看出来了,那老太监表面上恭恭敬敬,其实嚣张得很,摆明着除了六王爷谁也不放在眼里。
乔遇安把嘴里的栗子咽下,不慌不忙站出来,面对面问管家:“时候不早了,外面天都黑了,你把安然叫到祠堂里,不知有何指教?”
“哦,安然公子也来了。”管家用混浊的老眼细细审视他,才说:“不敢说指教,老奴当了一辈子奴才,没有多大本事,把各位主子请到这里,也就是让你们看看奴才都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摆手又对女汉子说:“夫人莫急,这里是王府,不会动不动就要掉脑袋,只是有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奴只好出面教他们一些规矩。”
乔遇安点头:“某些人是应该好好管教,有劳大总管了。”
他说得不痛不痒,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注目,尤其是敏儿,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有安公子这话,那老奴就开始管教了。”
乔遇安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吧。”
管家转过身去,一一问那些跪着的奴仆,是否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在王府里乱嚼舌根造谣生风。有些人连连否认大喊冤枉,也有些人胆怯的承认了,敏儿还沉溺在自家主子见死不救的打击中,一声不吭。
管家说:“如果在宫里,造谣生事者一律割掉舌头,打发到冷宫里做事。我刚才也说了,这里不是皇宫,所以对下人没有那般严苛,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也不能任由你们放肆,是不是?”
乔遇安应道:“是,是,错了就该罚,这道理放在哪里都说得过去。”
听他这样说,敏儿脸色又白了一层,眼里已有了泪光。
乔遇安当作没看见,继续向管家请教。
“那么老奴就说一说规矩,造谣者,掌嘴五十,造谣而又不肯认错,掌嘴直到认错为止。各位主子,这样的刑罚你们可有意见?”
众人不语,只有女汉子大叫:“老阉人,你敢动我奶娘试试?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管家却无视她,眼睛看向乔遇安。
乔遇安假笑了一下:“老先生慈悲,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
“闭嘴!这里轮不到你一个婊/子说话!”女汉子怒目。
乔遇安暗自苦笑,有本事你把人抢回来呀,骂我有屁用啊!
管家下了命令,立即有两个家丁上前,按住了女汉子的奶娘,直接把她按到了地上,扭住胳膊同时压住脑袋。接着又有一个家丁上前,手中拿有半米长的木板子,那木板有巴掌般宽厚,如果使劲打在脸上,想想都觉得疼痛。
结果乔遇安猜错了,那木板不是打在脸上,而是直接迎面抽在嘴上,一下就见红了。
木板的韧劲很强,抽一下就“啪”的一声。
奶娘开始还拼命挣扎,可抽了有十来下,嘴唇已是血肉模糊,只听到咿咿呀呀的痛叫。
女汉子也停止了叫骂,转过头,不看自己奶娘,而用眼刀凌迟乔遇安。
乔遇安挺直背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奶娘是被生生抽晕过去的,五十下,一下也没有少,晕了也还要继续抽打。
之后管家扬扬手,叫家丁把奶娘放开,让女汉子把人带回去。
接下来又抽打了两个下人,一男一女,也是每人掌嘴五十下,用完刑后叫自家主子拖走。最后轮到那些不肯承认错误的下人,管家没说要抽多少下,只交代不要弄出人命。
乔遇安是亲眼看着,那几人的脸都被抽烂了,板子打下去的时候溅血,板子拿开以后淌血。
祠堂里已经弥漫着一股挥散不去的血腥气,掩盖了檀香。
乔遇安指了指还在跪着的敏儿,对大总管说:“时候不早了,赶紧完事吧。”
敏儿早就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听到这话,抖了抖,弓腰团起身子,仿佛想找地洞避难。
管家笑了笑:“安公子如此识大体,老奴也不好为难……这样吧,看在这奴才年纪小,又只是人云亦云的份上,就在祠堂跪上三日,面壁思过好了。”
看他笑得阴恻恻的,乔遇安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详的预感。
又看看敏儿,小脸蛋白里透着青,跪在蒲团上动也不动,汗水把发鬓都打湿了。
乔遇安装模作样走了几步,换个角度再看,蒲团上隐隐有银光闪烁,好像是一根根的细针!
他在心里大骂这老东西无良,自己妄作小人,配合对方演好这一出戏,结果他妈的过河拆桥!他到底哪里得罪了管家?这老不死的好厉害,挖好陷阱等着自己跳呢!先不说敏儿能不能撑上三天,问题是三天以后,那双腿还能不能走路?
乔遇安把管家扒皮的心都有了,面上却不露声色。
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乔遇安的心思已兜兜转转绕了几百个圈,有了决定。
他拱手道:“多谢管家手下留情,那安然就先回去了。”
他说走就走,一点犹豫也没有。
敏儿急了,声音嘶哑地喊:“公子,公子……救我、救救我啊……”
乔遇安大步走出了祠堂,还回过身,顺手帮关上门。
他关门时不经意一瞥,看见敏儿满脸绝望的神情,眼中隐约有了怨恨。
乔遇安视而不见,掉头继续走,你恨我,我能恨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