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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浅吐了好一会儿,洗了把脸后,拿着纸巾擦着脸走了出来。开门对上蔺芙蓉沉默的脸,沈浅喉头一哽,眼神闪躲。蔺芙蓉没有多问,只递给了她毛巾。
“浅浅啊,怎么我们刚说到荠菜能让我们蔺家女人孕吐,你就跑去吐啦?哎哟,我不会有重外孙了吧?”
姥姥笑呵呵地开着玩笑,将身边的水饺盖子合上了。
“浅浅上了大学后,就不太喜欢荠菜的味道。”
没等沈浅说话,蔺芙蓉就含混地解释了一句。本来被姥姥的话吓得七上八下的心,渐渐稳定下来,沈浅哈哈一笑,道:“姥姥你别开我玩笑。”
抿着唇微微笑着,姥姥不再说话。
姥姥住院的这些天,沈浅去做过一次产检,做了唐氏综合症筛检,一切正常。她最近一直在医院太累,陆琛不放心,派了营养师过来。沈浅每次都和姥姥他们说去外面吃,实际上是去餐厅食堂吃营养师做的餐点。
晚饭的时候,沈嘉友本想用今中午剩下的馅儿做馅饼给姥姥吃。可姥姥提前安排了一句浅浅不喜欢,沈嘉友就把馅儿换成了猪肉白菜。
沈浅这些天,一直和姥姥住在一起。姥姥转好后,就转院去了中心医院。如今床位不紧张,沈浅就住在旁边的病床上。
等吃过饭,蔺芙蓉和沈嘉友回去。沈浅给姥姥做好洗漱,并帮忙擦了脸,这才收拾了一下,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刚刚躺下,沈浅伸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如今已经十六周,小腹躺下后,也能摸到一点点凸起。陆琛让凯瑟琳送来的衣服都很宽松,好歹能遮住,也没让家人们起疑。
大病之后,姥姥比以往更唠叨了些。今天刚躺下,姥姥就掀开了被子,冲着床沿拍拍手,对沈浅说:“过来,和姥姥一起睡。”
姥姥身材娇小,年纪一大,身材一弯,比年轻时愈发的小了。沈浅温顺地上了姥姥的床,小心翼翼的将姥姥抱在了怀里。
一场大病,让姥姥原本就瘦小的身体如今更加瘦弱,沈浅抱着她,像是抱着盈盈一握的一小堆骨头。姥姥身上原有的老年人的腐朽气息,被医院消毒水味冲淡,可头上的白发,与身上的皱纹与老年斑,无一不在诉说着老人将不久于人世。
想到这,沈浅心一揪。
“姥姥。”姥姥的白发散在枕头上,干燥又清爽,沈浅的脸颊揉蹭了一下,轻声叫了一声。
“嗯?”虽然被沈浅圈在怀里,但姥姥的手放在沈浅的后背上,温和轻缓地拍打着她。
沈浅长大了,姥姥老了,可两人仍旧如以前那般模样。
“姥爷去世了那么久,您想她吗?”沈浅闭着眼睛,声音发颤的问道。
问题一出,病房里,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和姥姥一下又一下的拍打声。不知过了多久,姥姥才揉了揉眼睛,轻笑着说。
“想。”
男人不光是女人一辈子的依靠,更是女人一辈子的陪伴。两人生活半辈子,却在十年前另一半去世。她用了十年去适应单身的生活,却仍旧在半夜感受着漫漫孤独,唯有回忆能将她一点点填满,度过这剩下的人生岁月。
“我对不起姥爷。”沈浅握着拳头,一句话说得颇为费力,“也对不起您。”
“别这样说。”姥姥轻声一笑,玩笑似的加重力道拍了沈浅一下,说:“错不在你,这都是个人命数。”
说到这里,察觉到沈浅在看她,姥姥将嘴闭上,没往下说。沉吟半晌,姥姥拍在沈浅后背的手搭在了她的小肚子上。
沈浅心下一慌,想要后退却怕扯到姥姥,尴尬地别在床上,等姥姥的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小腹。
“四个月了?”
她怀过三个孩子,经验十足,摸着这感觉,应该差不多。
被姥姥一问,沈浅也知瞒不住,心中发慌,却老老实实点点头,沉默一会儿后,说:“我现在还不想告诉我妈。”
“不能告诉。”姥姥笑眯眯地说道,手有些贪恋地摩挲着沈浅的肚子,“这真是我的重外孙。”
对于女儿,姥姥比沈浅还了解蔺芙蓉的脾气。蔺芙蓉面上清冷,十分理性。知道这件事,爱女心切的她肯定选择用她最疼爱的方式来处理沈浅腹中的孩子。
刚才的心慌,渐渐平复,听着姥姥宠溺地叫着“重外孙”,沈浅竟觉得松了一口气。一直以来,孩子的事情没有告诉家里人,就压在她的心上。现在姥姥知道了,她竟觉一阵轻松。
“你爱孩子的爸爸吗?”姥姥收了手,抬眼看着外孙女,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怔愣一下,这个问题倒把沈浅问住了。脑海里思绪繁杂,沈浅回了一句。
“不知道。”
听着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姥姥心中却是知晓,得知这个孩子就是那个先前整日往这跑的男人,姥姥也稍微放心下来。姥姥阅人无数,看陆琛待人接物,气质不俗,就知他非一般有钱人,定然是那种钱财和能力搭得上边的靠谱男人。而再看他对待沈浅时的态度模样,也知男人定是装着沈浅的。
两人之间有什么疙瘩,不管多久,总是会拧开。她不好点破,不然倒是破坏了小两口谈恋爱的兴致。
“既然怀了他的孩子,那两人就是有缘。”姥姥含糊说道。
“有缘未必有份。”沈浅笑道,说得有些酸。
姥姥沉默一笑,眼角皱纹闪现,眸光浑浊却精神。
“大自然有规律,人和人的交往也有规律,一切都要顺其自然。人生这条路,种因必有果,时间会给你最准确的答案。”
姥姥本是农村人,姥爷下乡时与她结缘。两人结婚后,伉俪情深,姥爷教会了姥姥识字读书。现在姥姥自己在家,也会看些书本。现在说出来的话,带着哲理掺着朴实。
沈浅笑笑,问了姥姥一句:“你只问我喜不喜欢他,怎么不问他喜不喜欢我?”
提到这个,姥姥神色颇为骄傲,伸手摸着外孙女的脸,语气自豪。
“我家浅浅这么漂亮,人又好,哪个男人不爱呀。”
尾音上扬,带着揶揄,但却出自真心,沈浅被说得脸一红,哈哈笑了两声,和姥姥抱在一起。
晚上怕姥姥睡觉太累,沈浅等她睡深,这才去了隔壁床上睡了。
今晚聊到陆琛,他已经一周没过来了。公司事情缠身,他偶尔过来一趟,也一直电话不断。
仅仅一周,沈浅的思念却很浓厚,像是沉甸甸的一层白雪,压得她又冷又孤独。
或许是应了她的思念,陆琛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医院。沈浅揉着眼睛醒过来,这才听到了床畔细小的谈话声。
男人声音压低之后,更加迷人低沉,强烈的荷尔蒙冲破耳膜直冲脑髓,沈浅猛然睁眼,歪着脑袋看着姥姥的病床,撞入了男人双眸深邃的温柔之中。
见沈浅醒来,陆琛眸中闪过一丝歉意,声音抬高了些。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陆琛在笑着,微勾的唇角诉说着他的开心。一周不见沈浅,他加了几天班才抽出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赶紧来看看。沈浅气色不错,睡着时一脸安恬。看着沈浅的睡颜,他愉悦着,欣慰着,也满足着。
“你怎么有时间过来?”身体内有什么东西拉着她,不让她冲过去抱住男人,沈浅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
陆琛这次来,不光为了看沈浅。还联系了上次给姥姥手术的那些医生给姥姥过来复诊。复诊的时候,两人出了病房。
站在病房外面,沈浅慢慢抬眼看着陆琛,男人最近休息不好,神色没有倦意,但双眸不如以往精神。他在掩饰着他的疲倦,不让沈浅多想。想到这里,沈浅闪过一丝心疼和歉意。
“你不用亲自过来。”沈浅说,“你能帮我这么多,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两人做过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可毕竟是阴差阳错。沈浅不安地接受着陆琛给她的温柔,礼貌地道着谢,希望能安抚下她的不安。
伸手揉了揉沈浅的头发,陆琛笑着说:“都是朋友,别跟我客气。”
蔺芙蓉带着早餐过来,就看到了陆琛揉着她女儿的头发,两人一脸亲昵,在说着什么。沈浅不反感男人这样的动作,反而笑意盈然。待回头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有些着急地解释道:“他带医生过来给姥姥复诊。”
面上不动声色,蔺芙蓉弯了弯唇角,一向冷清的她脸上松缓了些,感激地笑道:“这两周真是麻烦陆先生了。”
陆琛惊讶而又承受不起蔺芙蓉这句谢,点头与她说了句应该的。蔺芙蓉端详陆琛的眼神让沈浅有些发毛,没等蔺芙蓉说话,沈浅拉着陆琛走了,说是去吃早饭。
一高一矮两个人并排走着,沈浅拉着陆琛的胳膊。只用双手掐住他的胳膊肘,身体没有靠在陆琛身上。这个动作,亲密算不上,却也不疏离。尤其是沈浅仰头笑着和陆琛说笑,陆琛也低头看着她,阳光穿过走廊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难言的暧昧在空气中发酵。
陆琛和沈浅吃过饭后,就回了s市,沈浅自己回来。临回来,还带了一堆陆琛去各国出差时给她买的小零食。
沈浅还在鹭岛时,陆琛从不去国外出差,但现在回家也看不到沈浅,陆琛主动要求出国出差,靳斐感动得老泪纵横。
每去一个国家,陆琛先研究这个国家的美食特点,再挑选几种比较好带的给沈浅带回来。这一周的功夫去了三个国家,带回来的东西沈浅都有些拎不动。
带着一袋子零食回来,姥姥冲她会心一笑,沈浅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蔺芙蓉见祖孙俩如此,眉头淡淡皱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
“妈,你怎么还在这儿?”
放下袋子,沈浅看到母亲,笑着说道:“今天上午不是有课么?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就行。”
今天周二,蔺芙蓉上午有课,沈浅今天本想自己回家带早餐,没想到蔺芙蓉不放心又给送过来了。
蔺芙蓉没拒绝,和沈浅交代了几句,跟姥姥打了招呼后,就出门走了。
到了医院外面,她招手打了辆出租车。距离医院不过十分钟的路程,蔺芙蓉给钱下车。
没有去办公楼,她回了自己家。将昨晚盛饺子的空饭盒放在客厅的桌子上,蔺芙蓉脚步停顿了一会儿,抬眼瞧了瞧沈浅的卧室。
推开沈浅卧室的门,里面整齐干净,沈浅回到b市一直住在医院,没有回过家。
学校分的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也就八十平米。每天早上,沈嘉友都会把房子各个窗户打开透气,下课后再回来关上。
现在还不到十点,正在上早上第一二节课。窗户未关,风吹窗帘,刮在了沈浅的书桌上。桌面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教师资格证的教材书,都是蔺芙蓉给她买的。
蔺芙蓉不善于表达,可她从心底爱着女儿。沈浅从出生到大学毕业,一直都是住在家里。等到毕业后,去了s市,房间才空了下来。
可每天,蔺芙蓉有事没事总会过来看两眼,或给她整理整理书架,或给她平整平整床单。在沈浅的房间内,就像女儿还在一样。
走到床边,蔺芙蓉坐在了床沿上,窗外的风恰巧吹到女人的脸上,吹起了她耳边的碎发。蔺芙蓉发了会儿呆后,弯腰探手伸向了沈浅的床底。手指用力勾住,拖了一个箱子出来。
箱子是邮局用来寄快递的那种绿色塑料箱,箱子里工工整整的摆放着一些言情小说,还有几个铁盒子。这都是沈浅高中时的宝贝。
高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言情小说泛滥,情书蔓延,小小的年纪偷尝着荷尔蒙成熟后带来的爱情的单纯甜蜜。
沈浅从不和她说这些,这其实怨她。
从不与女儿热心交流这些事情,导致了沈浅与她之间的沟壑。
两人虽然把对方当做最亲密的亲人,但一些事情的了解上,总是不全面不及时。这也会造成,沈浅如今仍旧会瞒着她一些事情。
蔺芙蓉并没有打开书本或者是铁盒。
伸手在箱子里摸索了两下,摸到了一个小巧的方块,将方块掏出,蔺芙蓉手里是一块略为老旧的手机。
这块手机,是沈浅去年某次回家扔在家里的。因为程序太卡,开机也无法用了。沈浅当时告诉蔺芙蓉,如果想下载电影放在手机里看,可以拿这块手机内存卡去用。
蔺芙蓉在沈浅走后,就拿了内存卡用了。但她只用来录像,录了一次后,她就没再用。重新将内存卡拿出来,安放进了这块老手机。
在她安放后,下意识地按了开机键,一向不灵便的老手机竟然开了机,然后,她就发现了里面的东西。
扯过充电器,蔺芙蓉将充电器插上以后,等了半晌才按了开机键。
许是久没有人用,手机也觉得孤独,这次,竟又被蔺芙蓉打开了。
这是一块非常老旧的安卓机,系统才更新到3,分辨率低,桌面古朴。
蔺芙蓉的手指按在了相册上,轻轻一点,就开了。
相册里,仅存一张照片。
距离上次看到这张照片,已过去了一年。现在再看,竟觉得又模糊了些。
照片里,有两个红色的本,去民政局九块钱就能办下来。一个红色的本关着,一个红色的本开着。
开着的那一张,持证人写的是韩晤。
在持证人旁边,一张双人照,只照了两人胸膛以上。
沈浅长发挽在耳后,轻倚在韩晤肩膀上,笑得格外甜蜜。而旁边的韩晤,虽然唇角勾着笑着,但双目冰冷无光。
如果这是韩晤在演温馨爱情戏的话,这估计是他演技最差劲的一次。
很快,蔺芙蓉将手机锁住,屏幕一黑,映出了她的脸。
蔺芙蓉有些难受,叹了口气,又深吸了口气,才缓解了心脏的疼痛。沈浅有自己的想法,她尊重她,沈浅不说,她也不会追问。
可是,明明两人结婚,如今这番局面又是为何?
去年元旦,韩晤求婚林姒的报道,就算在严谨慎言的学校,都传了起来。韩晤笑看林姒,半跪求婚,事情做不得假。两人最近频频合体秀恩爱,让人感觉好事将近,结婚也是板上钉钉。
但沈浅呢?
她的女儿浅浅呢?
蔺芙蓉哆嗦一下,脑海中映现出《警戒》中沈浅出演的那一幕,咬紧了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