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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知府家开了赏花宴,特下帖子来请黛玉和青筠。青筠正值孝期不好出门赴宴,便婉拒了,黛玉却不好不去,一早便坐车过去了。以往两人几乎每日里同吃同玩,或看书作画,或与丫头们说故事,或一起做针线,时间也不觉得难打发,今天黛玉不在,加之天长日头毒,青筠不免觉得恹恹的。
刚用过午饭,许大娘来了。
“请大姑娘安,这几日大姑娘瞧着清减了好些,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许大娘辈分高资历深,又一向忠心并不倚老卖老,很得下人之心。许大娘面上对二人以主子相待,心里却拿两人当小辈疼,平素里没少用心思,青筠与黛玉自是明白。
“许大娘快坐。这么热的天大娘怎么亲自过来?有什么事叫丫头传一声就是了。”青筠一面说着一面命丫头倒茶。
“大姑娘别忙,我奉老爷之命带人过来。”许大娘一说,青筠就已起身,许大娘指着其后跟着的两人说道:“先前老爷请京中故交帮着寻两位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好放在姑娘们身边,将来自有好处。那位故交老爷十分上心,果然就请了两位嬷嬷,以往都是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的,因家中没什么人,又喜欢江南气候,这才应了老爷。二位嬷嬷一位姓李,一位姓周,今日刚到,老爷命我带嬷嬷们过来先见见大姑娘。大姑娘身边留一位,另一位给那边姑娘送去。”
“劳义父费心了,辛苦许大娘跑一趟。”青筠快速打量了两人,年纪在三四十岁左右,自从进来便稳稳站着垂首肃立、目不斜视,端的好规矩。她也曾听说有些宫里出来的嬷嬷仗着曾服侍过尊贵主子,对姑娘们动辄训斥,且脾气极难相处,所幸这二人初见还不错。若她们守规矩尊本分,她也会和气相待,毕竟不管她本人面上看着如何,实则心里自有一股脾气。
她也深知教养嬷嬷的好处,何况还在服侍过皇后娘娘,端的体面不凡,连自己身份都无形中抬高一些,以后绝不会有人随意拿自己规矩说事。然而她到底不是正经小姐,以往听多了老嬷嬷的刁钻恶毒,心里无形有些排斥。
“李嬷嬷便留在我这里,周嬷嬷跟着妹妹吧。”原本青筠不愿先挑,但今天黛玉不在,也不好将两位嬷嬷撂在这里,反显得小家子气。
“那姑娘瞧着安置吧,我带周嬷嬷过去。”许大娘说完领着人退下去了。
待许大娘走后,青筠请李嬷嬷坐了,问道:“嬷嬷一路辛苦,可用过饭了?”
李嬷嬷并不落座,也不似想象般严肃,反倒笑着回道:“劳姑娘关问,刚到府里见过老爷,老爷已命摆过饭了。”
青筠见她说话和气,又不自持身份,心下添了几分好感。“嬷嬷坐吧,我的事想必嬷嬷也知道了,我不比正经的小姐姑娘们,往后还要劳嬷嬷不辞辛苦尽心教导。若嬷嬷有事只管开口,我能帮得上必不推辞。”
乃因两位嬷嬷是请来的,并非卖身林家,自然与别的嬷嬷不同。
“姑娘言重了,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事。”
青筠又与她聊了一会儿,先前那点排斥渐渐散了,恰好白鹭来回说屋子收拾好了,便请李嬷嬷下去歇着。
自此后,她明显感觉不同。房里有了李嬷嬷,似一根镇海神针,往常偶尔偷懒耍滑的小丫头们自律多了,且无人敢随意进出她的屋子,乃因李嬷嬷上任头一天便给大小丫鬟们讲了一课,再三严申规矩,特别是姑娘房中的规矩。另则,她与黛玉无长辈教导,许大娘到底是下人,两位嬷嬷来了,哪里做得不妥,哪里疏漏皆能一一指出教导,且二位嬷嬷是服侍过皇后娘娘的人,如何交际应酬最是懂得,甚至各家隐秘之事亦知一二,她与黛玉受益匪浅。
这日天气凉爽,青筠与黛玉相约着在园中作画。
青筠前世学过画,擅长素描与粉彩,也喜欢写实油画,对于中国古典山水、工笔等却是不懂。好歹她也有绘画底子,黛玉只以为她从未学过,当初教她时只叹她天赋绝佳,如今她已能画工笔画儿,黛玉更擅长意境深远的山水写意。
眼下两人正画荷花图,黛玉题诗。
“记得小时候母亲在时,也曾画过夏日荷花,又在这亭中弹琴,爹爹便抱着我在一旁欣赏。”黛玉触景生情,眼眶红了。
“我记得今日义父休沐,不如请义父来鉴赏咱们的画儿。”青筠提议道。
“这个主意好!”黛玉也是想父亲了,当即附和,命雪雁去请。
少顷雪雁回来却是神色古怪,频频望向林青筠,嘴里说道:“老爷有客,不得空。”
黛玉蹙眉:“什么客?”
“……张官媒。”
青筠一愣,再联系雪雁那异样神色,瞬间有了猜测。
黛玉同样猜到了,挑眉道:“怎么竟有官媒来?难道不知咱们家的事?”
这是委婉说法,哪怕猜到是给青筠提亲,但没说明之前黛玉是不能嘴里说出来的。所谓“咱们家的事乃指林青筠的事”,林青筠今年十一,是说亲之年,然而她正值孝期岂能说亲?
青筠立时猜到原委,低声与黛玉说道:“外人哪里知道,便是府里人也不大清楚,她们只以为我生□□素净颜色罢了。”
林青筠并未大张旗鼓守孝,林家人知道,外人却未必,大家子规矩,下人岂能议论主子。只不知她从未出门,谁会突然给她提亲?
黛玉显然也醒悟过来,又问雪雁:“你可听到了什么?谁家请来的官媒?”
雪雁摇头:“我并没靠近,福伯说老爷忙着会客,我便回来了。”
一直静默不语的两位嬷嬷对视一眼,李嬷嬷上前对青筠说道:“大姑娘不必担心,哪怕亲事再合适,也断没有在孝期议亲的。”
青筠自然知道。
当天晚饭时青筠便知是谁提的亲了,竟是知府夫人要为庶子提亲。
“怪不得那日去赴宴,知府夫人待我很是热情,也问了姐姐的事,我竟没察觉。只是那天姐姐便是以守孝为由没去他家,怎么明知孝期却来提亲?这安的什么心!”黛玉知道的事多了,也明白知府夫人提亲不是看中林青筠,而是看中其是林家义女,不免十分愤怒。
青筠关注的却是另一面:“义父回绝虽有理,可岂知对方如何想?只怕就此记恨,仗着知府的职能,恐会给义父添不少麻烦。”
黛玉却通透:“若如此,这亲事更不能应呢。一则人品不堪,二则……”黛玉抬手指指天,压低声音道:“只怕上头知道就该猜疑了。”
青筠惊讶的看向她,想不到她在朝政上也如此敏锐。
黛玉颇有些得意的笑道:“许姐姐知道,就不许我猜出一二分?只是女孩儿家不好妄议朝事,以往爹爹许我看邸报也不准私下议论。这位方知府是去年调任来的,看家里的礼单册子,他们与我们家平平,却是与京中刘侍郎家结了干亲。刘侍郎的女儿几年前得了圣上指婚,嫁给了三皇子为侧妃。”
青筠点头叹道:“偏生义父还要再任一年,何其艰辛。”
“即便能调任回京,谁知是否就能得清静。”黛玉一贯多思多虑,未免也悲观些。
“人这一辈子若想清清静静,只能剃了头做和尚姑子了,只怕那和尚姑子也不能真清静呢。”青筠问她:“听说贾家来信了?”
黛玉脸上顿时多了笑容:“姊妹们和宝玉写了信来,说起她们作诗联句十分热闹。宝玉还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和我炫耀说他的字有大长进了。”
青筠知道她在贾府亦有快乐时候,特别是宝玉待她十分尽心与别人不同,他们的兄妹情分自然深。只是仔细观察许久,发觉此时两人还是两小无猜的兄妹之情,顿时放心不少。若林如海不早逝,黛玉必定不会嫁给宝玉,乃因宝玉别的有千样好,只不爱读书林如海就看不中。
“我看他说的不是谎话,那信上的字确实不错。”难为那么齐整的蝇头小楷,青筠每写一回都手酸,且只能勉强练得齐整,至于字的风骨就难了。
“可见他也知用功了。”黛玉又想到宝玉在信里说贾母想她了,不由愧疚。算来贾母待她确实好,疼的比亲孙女儿还多,她却不能在跟前孝顺一二。
青筠也想到了贾母,却与黛玉不一样。自贾琏走后,贾母又打发人来接过一回,林如海只打点了一匹土仪礼物,其他的婉拒了,只说舍不得女儿。显见得贾母并未对两个玉儿的婚事死心,眼下倒还好推,若明年薛家进了京,贾母只怕也要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