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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洲府。
都说湖广熟天下足,江南富庶可见一斑。
可若说天下财富, 七成在江南, 江南财富却是太半出自平洲。
平洲锦绣名闻天下,平洲香米更是万金难求。更别说, 平洲所属的玉昆山中还有大正最大的铁矿和金矿!
种种原因, 令得平洲人也自视甚高。除非是帝都人, 不然很难入得了他们的眼。
比方说那辆明显寒酸的紧的青布骡车,守城门的几个当值差人一眼就能瞧出, 定是哪个带了女眷的寻常行脚商所乘。
胡松懒洋洋的上前, 那车夫倒是个乖觉的,忙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塞过去,连带的还有三张路引:
“爷行个方便,我们东家路上染了病, 委实起不来身。”
胡松接过来掂乐掂,明显有些意外, 分量还不轻,怕是有二三两呢。
当下掀开车帷往里看了眼, 入目却是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瞧着身量倒是不矮, 长脸短须, 就是满脸的病容,甚至听到动静, 也不过勉强睁开眼睛, 就又昏睡过去。
他的身旁则是一位低眉顺眼的年轻女子, 倒也有两三分姿色,听见动静,吓得脸儿都白了,分明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
“去吧,去吧。”胡松摆了摆手,看在银子的份上又多说了句,“往前走过三个街口右拐,走到胡同尽头有个赵郎中,让他给你们东家瞧瞧,出门在外,也都不容易……”
那车夫点头哈腰的道了谢,忙又坐回车上,赶着骡车往城里去了。
却是没有依着胡松的话去找那赵郎中,而是进了一个偏僻的胡同,待得瞧着左右无人,才停下来。
车夫坐直身形,虽是有些疲惫,却依旧可以看出是个练家子,哪还有之前城门口半点猥琐的模样?
“小姐,咱们这会儿去哪?不然,先让那赵郎中瞧瞧……”
公子的腿不能再耽搁了,不然,怕是这辈子,就真站不起来了。
一个柔和却坚定的声音从车里响起:
“去福兴酒楼。”
“福兴酒楼?” 车夫明显愣了一下,半晌却是苦笑一声,“那福兴酒楼,咱们住不起啊。”
福兴酒楼可是平洲府最繁华的所在。若是从前,于公子而言,便是天天包下整个大酒楼也不在话下。可那只是从前。
眼下公子被朝廷通缉,又和小姐两人一同从高崖上堕下,虽是公子身手了得,可也身受重伤,至于被他护着的小姐,倒是外伤不多,却偏是撞到了脑袋,昏迷多日之后倒是醒了过来,不想却是伤了眼睛,到现在,还不能视物……
既是逃亡,带出的金银细软自然就有限,又要掩人耳目,又要买各种名贵药材,带来的那些银钱就流水似的花了出去。
本想着回到平洲府就好了,却没想到,一行人九死一生回来,却好险被人连锅端了。
若非小姐机灵,说不得三人这会儿也都糟了毒手——
车夫名叫赵辰,至于车上的人,可不正是希和并顾准?
当初好容不容易从帝都逃出生天,却不想主子竟为了个女人置身险境!
要说赵辰心里,对希和没有怨气是假的。
可跟了顾准这么久,自然也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气,既然拼了命也要救下这个女子,那就断然不会允许手下随便把人给丢下。
无奈何,只得一路带着仓皇逃往平洲府——
闻名平洲府的澜沧山庄,可不正是云深宫所有?
外界只道澜沧山庄家大业大,庄主云杉乐善好施,更和平洲府驻军将领徐福成关系好的紧,却不知所谓的庄主根本是傀儡,真正的掌权人分明是自家主子。
本想着一来澜沧山庄从来和官府关系颇好,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澜沧山庄拥有绝不输于太医院的最好郎中,更珍藏有各种价值连城的灵药,想要治好主子的腿或者杨希和的眼,非回来不可。
如何能想到澜沧山庄竟是被人占了去?
本来看着派去报信的人没回来,自己还想着直接赶着车过去好了。
倒不想这位杨小姐竟是醒了过来,还提醒自己不可莽撞,且等一日。
果然当日夜里,去的兄弟就回来了,却是重伤而回,甚至后面还缀了一群高手。
虽然最后这些贼人被全歼,主子身边的护卫也就剩下自己一个罢了……
“去福兴酒楼。你放心,我有办法。”希和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说不得咱们的车子已是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这辆车子也是不能要的了……”
那车夫登时一惊,又听希和说的笃定,实在没有法子,只得点头同意。
希和沉默了下,又低低嘱咐了一句:
“你先去附近借碗水来。”
方才无意中碰到身边的人,竟是灼热的紧。分明是发烧了。
赵辰应了声,刚要说话,正好瞧见一个汉子从旁边院门走出来,汉子身上衣衫虽然破旧,面目瞧着倒是忠厚的紧,瞧他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的架势,怕也会几手拳脚,忙上前拦住:
“这位大哥,能不能借我们一碗茶喝?”
那汉子愣了下,又看赵辰干的嘴唇上都有不少血口子,忙不迭点头,很快回屋端了一大碗白开水过来。
赵辰接了端上车,待得瞧见顾准一张脸烧的红彤彤的样子,登时骇的说不出话来。主子这么重的伤,这要是再下不去烧……
一时手脚都是凉的。
不觉狠狠瞪了一眼希和,待得瞧见希和苍白着脸,侧耳倾听的模样,又有些无奈——
杨家小姐的眼睛这会儿可是不中用的。
“把身上的银两都贴上,换一辆好点儿的马车,要是车马行的主人问起,就说赶着回乡……”
赵辰应了声,不觉又看了眼那瞎了眼的女子——
这杨家小姐不独生得好,便是这份镇定和心机,就是自己这个男人也不得不佩服。
贴上骡车,又把身上仅剩的银两全贴了上去,好歹换了辆瞧着还算舒服的马车——
可也只是瞧着像样罢了。
马儿刷的虽干净,却明显是匹孱弱的老马,还有马车,也就外观上能唬唬人,里面却不是一般的简陋。
好在天色已是越发暗淡了,这么不声不响的停在福兴大酒楼门前,倒也不扎眼。
刚把车子停好,便有小二上前招呼,待得看清赵辰的模样,那小二明显怔了一下:
“客官是来吃酒吗,真是巧啊。”
赵辰抬眼看过去,也不觉有些愕然,可不正是之前借给他水喝的那汉子?忙不迭点头:
“果然巧,原来老哥在这福兴大酒楼里做事啊。”
“做什么事啊,也就混口饭吃。”那汉子神情明显有些落寞,犹豫了下道,“对了我叫刘朝,看你们的样子,也不是那有钱人,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然我带你们换个住的地方……”
福兴大酒楼可是平洲府首屈一指的酒楼,就是最次的房间,住一晚也得一两银子。除了那些豪奢大户,一般百姓人家可是住不起。
瞧这主仆几人的模样,明显有些落魄,好像车里还有病人吧?钱还是省着些花好。
赵辰脸上就有些发热——自己手里何止是缺钱啊,根本就是一文钱也没有了好不!
还没想好怎么说,车里的希和已然开口:
“多谢大哥提醒,不瞒大哥说,我们和酒楼的廖大掌柜有亲,这次来,可不就是投靠他的?大哥真有心的话,能不能领着我们见见廖大掌柜?”
福兴大酒楼的掌柜可不是姓廖,单名一个永字?
“原来你们和大掌柜有亲,那这冤枉钱可就不用花了。”刘朝笑着道,走上前帮着牵住马儿,“我先帮你们安排好住的地方吗,再去请个郎中,大掌柜这会儿正在后面忙,怕是得忙完了才能来见你们……”
不想没走几步,一个有些阴狠的声音就在左近处凉凉的响起:
“刘朝你瞎了眼不成?这里是福兴大酒楼,可不是寺庙善堂,这都是什么人啊,你就敢往里领?我可告诉你,酒楼里来来往往的可都是咱们平洲府有头有脸的人物,真是冲撞了哪个,信不信我让你小二的差事也做不成!”
却是一个身着绸衣油头粉面的男子,正抱着膀拦在几人面前,瞧着刘朝和赵辰的神情也是趾高气扬的紧。
赵辰喘气都有些粗了。如果是平时,这样不长眼找死的早一拳轰出去了,眼下非常时期,最是要敛了行迹的,却不好惹出什么事端来。
只得强压了怒火低着头一言不发。
“大掌柜说来者都是客,”刘朝捏了捏拳头,神情愤恨之余,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你胡六爷是客人,他们也是客人不是?还请胡六爷行个方便……”
“方便?”胡六嗤的冷笑一声,“就凭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