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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承话音一落,院里的地上忽然掀起一阵旋风,密密实实的苍翠叶子一下撕开一道裂缝,又瞬时合拢,不独没带进多少光亮来,反而更增阴森凄凉之意。
饶是张青这等刀尖上舔血的汉子,都不自禁打了个寒噤,至于那些正扯断藤蔓、打扫腐烂落叶的家丁,更是吓得倒跌在地上,面色煞白,再瞧见沈承竟是伸手折断了树桩周围的一根树枝儿,更是止不住惊呼出声。
张青回过神来,不高兴的瞪了眼那些下仆:
“大惊小怪些什么,赶紧把院子收拾好是正经——”
又四处张望片刻,颠颠的对沈承道:
“爷,我去给您打盆水来——”
却是沈承用力过大之下,那树枝早被攥的汁液四溅,染的沈承整个手掌都是油绿色。
只张青刚走到院门口,就碰见了瑟缩着身子弓着背站在那里的陆安,手里正捧着盆清水:
“哪里用得着劳动这位公子,还是老奴——”
张青已是抬手接了:
“给我吧。”
心里却是不住嘀咕,傻子才看不出整个国公府都对爷避如蛇蝎的模样。
“那,那就,有劳,有劳公子了——”陆安期期艾艾的道。只递出脸盆的一瞬间,却一哆嗦,那上好的青釉盆“砰”的一声就摔落地上,视线更是发直的瞧着不远处一点儿,那模样,当真是和大白日见了鬼一般无二。
张青回头,密密匝匝的树荫下,正瞧见沈承正慢悠悠的坐在那树桩上。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登时便有些恼火,瞪了陆安一眼:
“亏你还是什么国公府大管家,端盆水都毛毛躁躁的,中邪了不成……”
“中,中邪了,”陆安喃喃着,“大公子,中邪了……”
梅夫人当初可不就是在那棵树上自缢而亡的,不然那么大一棵怕不有上百年的古树,怎么会直接锯了当柴烧?而大公子,怎么就敢坐上去?
嘟哝声虽小,张青这等武人却依旧听得清楚,惊得脚下也是一踉跄。
这边的混乱,沈承却是丝毫未放在心上,只定定的抬头望着虚空——
凉如水的月色,斜逸而出的茂盛枝丫,挂在上面死不瞑目的瘦弱女人……
是啊,青天白日里,看着自己最爱的男人和婢女当着自己的面滚在一起,是个女人都无法忍受吧?
甚而那个婢女为着讨男主人的欢心,还装模作样的请主母一起……
堂堂国公府夫人,竟是连个娼妓都不如……
“爷——”张青喉咙仿佛被人捏住似的,连头都不敢抬——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吧,爷这样的盖世英雄,怎么可能会落泪?
外边裘氏却已是收拾好出了门。
既已决定了要和杨家联姻,自是先要好好请个媒人。
裘氏想来想去,还是娘家嫂子周氏最合适——
想要拿捏继子,这件事办成之前,还是谨慎些好。不然消息传出去,以继子桀骜不驯的个性,真闹腾起来,怕是不好收场。
当下坐了车径直回了学士胡同的娘家。
待进了府门,正好碰见一脸郁气要出门的周氏,裘氏不禁大为诧异,忙上前拦住:
“嫂子这是怎么了?”
“那个杨家,简直是欺人太甚!”周氏却是气的直喘粗气。
“杨家?”裘氏心里一凛,试探着道,“莫不是,太子宾客杨大人家?”
“什么太子宾客!”周氏却是脸色怨毒,“叫我瞧着,分明地地道道的泥腿子罢了!”
不怪周氏愤怒——
之前裘妃要求泽哥儿和杨家联姻时,周氏本来是满心的不情愿的,待得后来云之锦事件,才转变了主意——
幼子是娇宠着长大的,每日里只知享乐,于仕途经济根本一窍不通,真是娶了那杨氏女,这世的生活定可过的逍遥自在。
那里想到裘家纡尊降贵,请了媒人上门问询,却说不过两句话,那杨泽芳就沉了脸,言下之意,竟是根本看不上自己儿子。
听闻回禀,周氏简直气乐了——
世上竟有这等不识抬举的!也就是贵妃娘娘一再传话,不然,自己才看不上那杨家门第。
倒好,还就鼻子朝天,不知道自家几斤几两重了。
“杨家人竟然连泽哥儿都给拒了?”裘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是暗暗庆幸,亏得自家没腆着脸上门求亲,不然凭着沈承烂大街的臭名声,怕是更会吃个没趣。
“可不。”周氏气恼已极,“咱们家是什么人家?这般鲜花着锦的时候都敢这么着,可见这心里,根本就没把裘家放在眼里,亏贵妃娘娘还一再跟你兄长说,见了那杨泽芳,要多多礼遇……”
“嫂子又何必同这等人家生气?”看周氏气的不轻,裘氏忙劝道,“是他们没福,咱们泽哥儿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才情,想要什么样的女孩儿没有?杨家既是这般不识抬举,非要自己个作践自己,咱们成全他便是,到时咱们只要放出些风声来,看还有哪家敢娶?”
“风声自是要放出去的,裘家看中的媳妇,就不信有哪家敢抢。”周氏长长吐出口郁气,“只是那杨氏女,我还非要给泽哥儿娶了。”
周氏这话倒是有八成的把握。
前儿个进宫,听贵妃娘娘的意思,让泽哥儿娶了那个丑女,无疑有些委屈了,索性请个赐婚的恩典,到时候再赏给泽哥儿个一官半职,即便挂个名,说出去也好听不是?
贵妃娘娘既有这样的恩典,周氏要娶杨氏女的心思自然越发热了。且听做媒的李夫人讲,那杨氏女在娘家地位绝非一般闺阁女儿可比,一个哥哥又是个不成器的,真是那样的话,到时候不怕那杨泽芳不尽心尽力的扶植泽哥儿。
至于说今时今日的羞辱,待得那杨氏女进了门,看自己怎么让她站规矩。
“赐婚?”裘氏就怔了一下,据自己所知,宫里太妃娘娘好像对杨家母女颇有好感的样子,当今皇上又是至孝之人,十有*不会拂了太妃娘娘的意。
“到时候,请太后发道懿旨……”看出裘氏的疑惑,周氏忙解释道。
太妃娘娘再得皇上敬重又如何,民间说来也不过是小老婆罢了,怎么也不如太后娘娘名正言顺。
“那感情好。”裘氏抿嘴一笑,“到时候不怕那杨氏女不孝顺你——咱们泽哥儿无论人品还是样貌,都是万里挑一,凭那丑女,得了这样好一桩姻缘,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待得亲眼见了咱们泽哥儿,说不得也会嫌弃她那爹爹是个老糊涂。”
一番话说得周氏也舒心了不少,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你今儿个匆匆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这不年不节的,妹夫怎么会突然送了小姑子归宁?
“还不是为了我们家承哥儿的婚事。”裘氏苦笑一声,“不瞒嫂子,我这心里也纳闷着呢,你说说,难不成咱们两家的哥儿都和杨家有缘不成。”
当下把沈承突然回家,又如何想娶杨家女的情形说了一遍。
“……要说佑哥儿已是定了杨家姑娘,给承哥儿选个其他人家的女孩才是正经。奈何他竟是认定了杨家……我这心里也是愁的什么似的,想来想去,还是得来麻烦嫂子跑一趟。”
“你那个继子惯是个不省心的,”周氏语气同情之余又有些为难,“罢了,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这事儿我就亲自跑一趟便是。就只是一点,若是不成,你可莫要埋怨我便罢了。”
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
倒不是不想尽心,委实是小姑家这个继子名声太坏了些。说是声名狼藉也不为过。照自己瞧着,便是寻常人家,除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不然,怕是绝没有人会应了这桩公婆不喜、相公又是注定不会有出头之日的姻缘。
反观杨家,杨泽安官居太常寺卿,正经是三品大员。至于他那胞兄杨泽平,即便不是官身,可名满天下的明湖书院山长身份,便是比起一方父母官来,也是不差的了。
以杨泽安久居帝都,如何不知道裘家的事务?又怎么肯允了这桩婚事?
这般想着,不免有些看不上小姑的意思——
凭着裘家的家世,小姑要做个国公夫人还不是很容易的事?偏是一门心思相中了已娶了妻室的沈青云。竟宁愿顶着骂名,也要入了沈府。
偏是主动选了这条做人继母的路,又把那继子看的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竟是事事落了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