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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蹲下来勺了一把尼罗河水,清洗一下自己早已污秽的脸,和那光秃秃带着醒目戒疤的头,露出他原本十分年轻的清秀面容。
他洗漱完毕后站起来,迎着风,身上那件早已经分不清的颜色的僧袍,随着风猎猎作响。
此刻的和尚是这样的出世!
他平静地看了我一眼,莫名其妙地问我:“小云真,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地下神庙那里开了杀戒,不算是一位好和尚?”
我没有回答,他的言行举止确实颠覆了我对“和尚”的认知。
他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反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云真,你要记住了,善恶总在一念之间。对‘恶’的宽容,便是对‘善’的残忍。一个人之所以被称之为‘十恶不赦’,那么这‘十恶不赦’必然是建立在践踏无数善良及容忍之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道理,是世人对佛的曲解,‘善良’尚且没有回头之路,凭什么要给‘残恶’回头是岸的机会呢?和尚我只信奉——对‘恶’,必须血债血还,严惩不贷!只有如此,才能给‘善’一条可退之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你也看到那些教徒的残忍,他们为了唤醒恶魔,罔顾天理,拿灵魂去交换,甚至不惜伤及他人性命!像这样的‘恶’,已不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可渡化那么简单。至少作为和尚,我无法渡他成佛。既然无法渡他成佛,我便让他从此绝了‘恶’之念!换句话说,送‘恶’去死,才是对‘善’最大的保护。你认为呢?”
和尚的这番话,让我震惊不已。自古善恶都是对立双面,如何去恶护善也是恒古难题,却鲜少有人将它们揣释得如此绝对且立场分明——只有比“恶”更恶,才能保护善良!
和尚见天色大亮,周围旅人也开始多了,他简单收拾一下衣物,两袖清风好不自在,他对我严肃却又和蔼地说:“小云真,贫僧会在世界之脊梁上,等你!”
他的意思是我们就这样分别了?我错愕地看着他。尽管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毕竟是并肩共进的战友,彼此间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融洽,估计这就是佛说的结下面缘吧!基于这层,轻易说离别,总让人感伤。
可此刻的和尚,对生死离别彷佛看得十分透彻。也是,他对于善与恶都看得如此透彻,更何况生死离别?
我只能苦笑着与他挥手告别。
离去的和尚居然半路放声歌唱,我听得出他唱的是国内一少数民族的歌曲:
“夜里妈妈声声口弦,呼唤浪迹天涯的游子,哦夜里游子多少泪水,淋湿多少回家的梦,就在那个山顶听听来自天堂的声音,哦,就在那个村庄平息难以安静的灵魂……”
那无忧无虑无戒无忌的歌声晃荡在我心中,我一时抑制不住心中的百感交集,冲上去,朝着他的背影上喊:“智戊大师!”
他没有回头,只是举着一只手挥了挥,继续唱他的歌,渐行渐远。
“后会有期!”这句话我放在心里没说出口。
此刻阳光浓烈,我站在沐浴着阳光的神像下,目送和尚消失在视线中。
没有正式告别,我们就此分开。
尼罗河边上人来人往,渐渐热闹起来……
接下来那两个多月,几经辗转,我联系到萧在为,他很快便替我安排了回国的事宜。
在回国前,我再次光临汗·哈利利市场的那间纸莎草画店,想打听关于我父亲的下落,可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二零一三年,八月,入秋,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