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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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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后初夏

    街边的梧桐郁郁葱葱,耀眼的阳光从树梢间洒下来,化作一地的斑驳陆离,让人看着就觉得热。

    梧桐树下,有个女人站在那儿不停低头看表,应该是在等着谁。

    远远的,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瞧见她穿了件浅色的连衣裙,微卷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后,偶尔有风吹过,发梢轻轻拂动,明媚又轻快。

    视察完新建成的翠湖厂区,车一开出来,宁则远便一眼注意到路旁的这个女人。

    后座上,那双漂亮的长眸微微眯起来,他松开领带,长腿轻轻交叠着,视线沉沉地落在那人身上,目不转睛。

    渐渐近了——

    他的心突突跳了下,接着,是一丝轻微的抽痛,最后,是窒息。

    四年了,每每看到与林烟相像的身影,那种黑暗中的绝望还是会一点点卷土重来,然后慢慢折磨着他。

    车缓缓经过,又极快的驶离。

    这人又不是她……

    宁则远收回视线,淡淡望向远处,眉目沉隽,安静的像一幅画。

    晚上有个饭局,他最近胃不太好,不过抿了口酒,脸上就泛起病态的苍白,正好找到个借口不喝了。酒过三巡,包厢里乌烟瘴气,宁则远去外面透气。他刚走出来,有侍应生要引他去餐厅的露台:“宁先生,有位女士想见你。”

    谁想见他?

    宁则远心里缓缓萦绕起一丝期许,他慢慢跟着过去。到了那里,一人倚在栏杆上笑意盈盈望过来,他的心忽的又慢慢沉下去。

    “你怎么来了?”宁则远问。

    秦嫣说:“我也在这儿和朋友吃饭啊……”

    宁则远听了,只是抿起唇笑,淡淡的浅浅的,让人捉不住,也猜不透。

    “你最近身体不好,别喝太多。”秦嫣关心他这么说道。

    “嗯。”

    宁则远的声音一贯清冷,此时此刻,比这夏夜潮湿的风还要凉。

    秦嫣静静望着他,忽然说:“阿则,你真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你生日?”他下意识地问。

    秦嫣有一瞬间的怔忪,倏地又笑着说“你真是喝多了,连我生日都不记得”,说着上前拥抱住宁则远。

    “阿则,生日快乐。”她郑重其事的说。

    被抱住的那人身体明显一僵,秦嫣适时松开手,退开两步,问:“想要什么礼物?”

    宁则远摇了摇头,又微笑着道谢,话中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好像隔着层淡淡的朦胧的纱,让人永远走不进他的心。

    秦嫣却依旧笑,咽回要说的话,她改口说:“我在楼下等你,待会你送我回家。”

    这一夜,宁则远让顾锐先送秦嫣回家,他再回老宅,弄到很晚。他睡得不算踏实,小黄还偏偏和他挤在一处。背上传来温暖热度的那一刹那,宁则远轻轻睁开了眼。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对他说,则远,生日快乐……

    那种幻觉越来越清晰,清晰到有人从后面拥着他,夜夜来折磨他!

    坐起来囫囵吞了药,宁则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他脸色不算很好看,眼底覆着淡淡的黑眼圈,下午开会的时候更是时不时走神。当意识到自己再次走神的时候,宁则远站起来,示意先暂停一会儿。

    休息的时候,徐逸秋正好递了几份文件过来。

    偌大的办公室里骄阳四溢,宁则远坐在沙发上,捻了捻眉心,眼尾有一道很浅很浅的纹。

    视线落在文件上,看着密密麻麻的字,他又是一阵晃神。宁则远最后得到的林烟消息是她四年前出境去了泰国。那时他只当她是去旅游散心,很快会回来,谁料此后再没有她入境的消息。不止没有任何她的消息,就连银行消费记录也没有,而他每个月存进她户头里的钱,更是从未被支取过……

    四年了,整整四年没有她的音信,林烟好像真的消失了,无影无踪,再不会出现!

    纸张轻轻摩挲的粗粝声音之中,他像以前那样问了一句,“最近有没有她的消息?”

    “……”徐逸秋支吾了会儿,说,“宁董,海关有林小姐入境的记录。”

    摩挲着文件的手滞住,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渐渐凝固住,连那个人似乎都僵在那儿。不过刹那,宁则远的手微微蜷了蜷,一切又恢复正常。他没有抬头,视线依旧落在文件上,问道:“什么时候?”

    声音淡淡的,听上去极度冷静,冷静的不可思议。

    “今天上午十点。”

    “从哪儿回国?”

    “新加坡。”

    新加坡?

    乌黑的长眉轻轻拧起,“找到她。”宁则远沉沉地说,英俊的眉眼俱是坚毅。

    办公室里重新归于安静,这一次却是安静地太过诡异。

    从徐逸秋这里望过去,这几年阴晴不定的宁董脸上的表情越发冷峻,薄唇紧抿,下颌紧绷着,目光凌厉又迅速地扫过文件上面的内容,时而拧眉思索,时而一目十行,最后签字的时候,握着钢笔的手的骨节格外分明,下笔很是用力。

    像是蕴着一场……暴风骤雨。

    徐逸秋接过文件正要退出去,那人忽然站起来!

    他尽量平静地说:“逸秋,下午的工作安排通通取消。”

    他终究是等不得……

    ——

    握住方向盘的那一瞬间,宁则远的心不可遏制地颤了颤。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多……林烟四年才回国,她安顿下来,第一个要去的地方,肯定是她父母的陵墓。

    没有一丝犹豫,他一脚踩下油门。

    宁则远心砰砰胡乱跳着,车里冷气开得很足,他却还是觉得热,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都是滑腻腻的。他索性关掉冷气,直接将车窗大开。热热的黏黏糊糊的风裹着海风钻进来,彻底吹乱了他柔软的短发……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一点清醒与冷静。

    一想到要见到林烟,宁则远好害怕自己失去理智!

    他有多想她,这世间没有人会知道……

    ……

    北郊陵园,这几年宁则远来过几次。心事重重地走到林烟父母墓碑前的时候,他滞住了——

    林烟回来了,林烟真的回来了!

    干净的墓碑前静静摆着两束再鲜艳不过的花,骄阳下,像是她扬起的笑脸。

    她真的回来了!

    那一瞬间,宁则远说不出什么感受,也许是狂喜,也许是心焦、害怕,思念……通通在他心里发酵着,最后化成一个念头——他要见到她!

    他害怕极了,如果今天见不到她,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在人海里与她如此靠近!

    鞠完躬,宁则远焦急地往山下去。

    夏季的陵园很是萧肃,一眼望过去,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什么人。

    里面一无所获,宁则远开着车慢慢往外找去。

    路边是稀稀拉拉几家小摊贩和一个小超市,这会儿没什么生意,几个赤膊男人躲在树阴底下打牌。而一旁的林荫道上有几个行人,有抱小孩的盘发妇人,有岁数较大拄着拐杖的老人,有穿着花花衬衫的不良少年,还有穿着棉质长裙留着利落短发的女人……哪儿有林烟的踪影?

    视线一一巡睃过去,宁则远皱眉,心绪越发凌乱。

    他正要再往前去找找看时,视线蓦地定住了!

    车被他丢在马路中间,宁则远怔怔推开车门下来,望着那个既陌生却又隐隐熟悉的身影,他忽然不敢上前相认了。

    那两个字盘亘在他的喉咙里,像是卡住了似的,是他从未有过的胆怯与慌张。

    林烟……

    “林烟!”他高声唤道。

    林荫道上的那道身影明显怔愣住,她缓缓转过身来——

    那一瞬,那一个动作,仿若一格电影古早胶片,又像是一幅珍贵油画,浓墨重彩,扑面而来,深深烙在他的心里!

    是她!

    那双眼,那双可怜又无辜的眼,眼底还有涌起的一尾卧蚕,惹人垂怜。

    隔着大半天马路,他看得格外真切,真的是她……

    这一刻,宁则远再忍不住,连忙阔步上前,“林烟!”他又喊了一声,生怕那人跑了。

    可她只是站在那儿,一脸淡容,静静微笑。

    这个笑容穿越了四年的光影,和他心里、梦里痴念的那个人重叠在一起……

    重新站在她的面前,宁则远忽的有些手足无措,他甚至不知该如何说重逢的开场白,他设想了无数次的,该死,什么都忘了!

    林烟倒是落落大方的笑:“宁先生,好久不见。”

    她笑起来,岁月留给她的种种痕迹越发淡了,但其他的,实在让人……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