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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这两日庄子上又有人过来,胤祉不禁失笑:人家的田庄种的多是稻粟蔬果,偏他二哥张口就划了半数叫人种甘蔗,还振振有词的道说轮植养地。他实不知人几时修的农学。而自进了五月,庄子上的人借着送新鲜蔬果频频登门,也不知他二哥又在倒腾什么。胤祉并未费心思索,将手中杯盏撂在桌几上,向竹风道:“今日,那头有什么动静?”
竹风抬眼往绡纱窗看了眼,听得周遭静谧,方才轻声回话:“二太太叫人开了库房取制夏裳的料子,请老太太选定料子和样子,老太太择了冰锦,勾了九个花样,说是选给老太太自己和少爷姑娘的,之后又念叨一回姑奶奶。”
胤祉眨了眨眼,暗道:贾史氏千般不好,倒是个疼闺女的。
不过,贾王氏做事也太明目张胆了些,他们一房过伏天的衣裳都上身几日了,当家太太才开始张罗选料子?也就是贾史氏窝在府中不知世间日月,随她编排。说来,这贾王氏先前为了贤名,道说其一双儿女为舅舅王子胜守孝,如今是打算做一个月的样子就收场?胤祉讽笑一声,这是拿别人都当傻子呢!
“冰锦,公中库房里还有几色?”胤祉捏了木雕把玩,随口问道。
“现在只有青莲、鸭黄、靛青、桃红、茜五色。”竹风答得极快。
胤祉看了竹风一眼,忽的想起他为何听着这锦缎之名耳熟:他大哥和二哥因为这送来冰锦的甄应嘉闹过一场别扭来着!然后,他二哥排遣郁闷之情,叫人从公中库房里挪了许多东西出来……咦?上回查检库房的账册,贾史氏就没发现少了许多锦缎?
胤祉仔细琢磨一番,没想出胤礽施了何等的障眼法,只得感叹他二哥埋线坑人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
竹风瞧着胤祉的神色,就知道自家这位三爷是又开始……琢磨他们家二爷了,默不作声的在旁立着,待瞧见日头转了过去,屋外廊下阶前有了大片阴凉,方才柔声道:“三爷,昨日庄子上送来几篓草药,您要不要瞧一瞧?”
看来他二哥虽不再禁他做事,但还是不许他在屋中久坐。胤祉放下刚拿起的卷册,望着竹风笑了:“姐姐今日不拦我了?”
“前几日晒了您的书,乃是竹风职责所在。三爷不糟践自个儿身子,婢子自是不敢拦着您。”竹风未有矫饰言辞,亦未做娇嗔之态,瞳中满是认真之色。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胤祉忽的明白了胤礽当初为何一定要竹风来照看他,叹一回他二哥如今的识人之能,正襟而坐,道:“姐姐的好,琮儿铭记在心。”
“三爷言重了。”竹风莞尔一笑,弯腰挪了挪脚踏。
胤祉踩了脚踏下了软榻,道:“竹风姐姐叫人把草药抬去廊上,叫罗孝廉带新近入府的两个小子来。”
竹风欲言又止,看了看胤祉,终未出言,吩咐婢子婆子传话,布置毡席。
草药比新人来的快些,胤祉背着手一一瞧过婆子捧的簸箕中的草药,心里大概有了数,指了一个簸箕叫人放在毡席前的矮几上。竹风捧着本厚重的图鉴跪坐一旁,胤祉捏着枝花对照思量,杨雪跪坐另一侧轻声说着这味草药的药性,桐叶与松雨两个跪坐在后轻摇罗扇。
罗孝廉领着两个少年进了院子,瞧见的就是这众星拱月的一幕,他是家生子,见惯府中排场,并不觉如何,径直行到阶前停步,躬身道:“三爷,人带来了。”
胤祉早瞧见了人,闻言放下手中物什,对竹风几人道:“几位姐姐辛苦了,且去歇着,这里叫筝琴几个伺候就好。”
竹风听了这话就知道这签了死契进府的两个小子并不合她们三爷的心意。就如她们姐妹四个能伺候胤礽这许久,品性自然重要,但也得习书晓礼,身有一技之长,而胤祉有心精研歧黄之术,日后在其身边伺候的小厮长随自是得修习医理,今日这辨草识药的阵仗都摆了开,胤祉却又叫人收了……
没心思、也没立场为那两人遗憾,竹风收整好书册,低声吩咐新近提上来伺候的婢子两句,与杨雪三人向胤祉行礼退下。
胤祉做好奇模样问过两人姓名祖籍,瞧着那两人眼中忽隐忽现的不屑忿忿之色,心头冷笑:当初府里收人,可没人威逼非签了死契不可,既是为了银子弃了活契,却不肯面对自个儿的选择,倒对着主家生了怨怼,这样的人,他可是不敢用,他这一世还长着呢,才不要自找麻烦,能省心就省心。
胤祉瞧了眼一旁立着的罗孝廉,这人是贾赦考校许久才挑给他的,比胤礽还长一岁,贾赦直白的点明看重的是罗家人的沉稳,胤祉与人相处几日也不讨厌,只是这人稳重的近乎木讷。胤祉叹了口气,也罢,合心意的人手总是得自个儿□□,来日方长。
摆手命人退下,胤祉命婢子将他先前挑出的几味草药送去小厨房做汤,对一旁摇扇的婢子道:“筝琴,你去问问太太现下有没有空,就说琮儿有事相商。”挑人不顺心的胤祉决定向他二哥学习,不开心,揪二房的小辫子撒气!
“是。”筝琴笑着应下,行了一礼,退步转身而去。
荣国府中,贾王氏服侍着贾史氏用罢午膳,方才回到自己的院落,草草用过几口膳食,便撂了筷子。
侍奉的婢子觑着贾王氏恹恹的容色,小心的上前伺候人漱口更衣。
贾王氏不是什么慈善人,却也是矜贵的大家嫡女,并没闲来无事磋磨身边人的习惯,瞧着婢子怯怯的模样心烦,也不过是撵了人去,叫自个儿的心腹在寝室外间儿伺候。
寝帐上的绫罗玉珠也抚不平贾王氏心中苦闷,她只要一想起自家父兄如今皆站在了大房那一边,就觉得心口疼的厉害,愈发睡不着,索性想着府中琐事,但这荣国府,她已清晰的感觉到了失控,而今,她能仰仗的只有她的一双儿女!只有贾珠蟾宫折桂,只有元春登枝成凤,才能叫她傲然笑看诸人!
贾王氏想起今日贾史氏定下的章程,蹙了蹙眉,她的珠儿和元春只两套可换洗的冰锦衣衫哪里使得?七月中,元春就可外出交际,裙饰新制倒也合适,而贾珠在国子监,衣饰自是不可叫人小觑了去!
眼见就是穿得着冰锦的时候,贾王氏更是躺不住,倚枕半卧,唤了心腹进来,命人去库房将各色冰锦取一匹来。
瞧着跟前听差的两人恭敬的模样,贾王氏叹了口气,她素来疑心重,心腹皆是她的陪嫁婢女,胆大的几个皆在前事中折了去,原本并未将剩下的几个胆小的放在心上,不过点过名册,方才发觉这一个个的都混得不错,荣国府中紧要的库房管事嬷嬷、采买嬷嬷都有她的人。但凡贾政肯上进一点儿,肯站在她一边出出头,如今这府里就不会是这样子!
立在贾王氏跟前的管事嬷嬷张陶氏冷汗溻衫,今儿她和另一个管事嬷嬷合了钥匙去库房放冰锦、妆缎、宫绸等物的屋子转了一圈,是互相护持着出来的,在贾史氏跟前不敢说,原打算待贾王氏午歇起来再回报,不想——张陶氏暗暗叹了口气,躬身回话:“太太,库房里头的冰锦如今只余二十三匹,去了待会儿交给针线房的十六匹,只剩桃红四匹,鸭黄三匹。”
贾王氏闻言立时立了眉头,喝道:“怎会只剩这么几匹?往年江南甄家入京,皆有百十来匹相赠,莫不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这样东西也敢碰!”府里仆从的小动作,贾王氏不是不晓得,只是这荣国府现下可不是她的,她要的东西到了手,并不介意手底下的人跟着沾点儿好处,日后,若这府邸归了她,握着阖府仆从的身契,还怕寻不回东西?
张陶氏不敢辩驳,生怕说错了话叫贾王氏心里恨上,立时跪在地上,从怀里取出账册,高高捧着,跪行至榻边,道:“奴婢不敢,请太太看册子。”
贾王氏心里清楚东西不会是张陶氏动的,压了压心头火气,道:“你先起来。”
刚才大声不敢出的王胡氏揣摩着贾王氏的语调,上前挽了帐子,张陶氏偷偷抬眼,见贾王氏怒色薄浮面上,心里安定几分,又将册子守在怀里,唤了在屋前抱厦候着的婢子入内伺候贾王氏更衣梳头。
待装扮妥当,贾王氏在妆镜里看了王胡氏一眼,王胡氏会意,领了人退下,抱了盒针线坐在外间儿。
张陶氏带来的册子记得齐全,贾王氏仔细看过甄家的礼单,蹙了眉头,前些时候甄家来人送礼并未久坐,她当时烦心事多,只匆匆瞧过一眼,见金玉宝石玩器数目如往年一般,并未留意锦缎,如今细看,不止是冰锦等江南盛名之物未在单上,那些个金玉也不如往年贵重,是甄家遭了什么变故,还是甄家现在有了做宫妃的女儿,就瞧不上荣国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