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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听见胤禟进来的声音,倚在美人靠上没动弹,仍闭着眼,只抬了手指了指圆桌上的信笺。
胤禟展信匆匆看过,挨着胤禩坐了,低声道:“保少爷长进了,八哥还愁什么?”
胤禩握住胤禟的手,叹道:“九弟,你说我这兄弟长进了,他最念的会是谁的情?”
“他倒是会做人。”胤禟冷笑一句,便不再言,他仍然十分不喜胤礽,这一二年却也直面了现实——他现在的身份不比过往,身后没有撑腰的人,若是不想日子太难过,嘴上的痛快是再贪不得了。
胤禩这一回也没心力去哄了胤禟,只抬了手拍了拍胤禟的手算作安慰。他这些年被女子之身束缚,小心布局,好歹算是掌握了自身命运,本以为已做得极好,现下,瞧着此间他那始终不曾听人规劝的哥哥竟是被胤礽收服了去,实在很觉挫败,又觉委屈。
他倒是不曾嫉妒胤礽,即使他们明明一样都是转世在此,偏那投在荣国府的兄弟两个都为男儿,他和胤禟却是女儿身,实在是胤礽的处境并不比他好多少,较真儿,没的显得他矫情。只是,今日瞧见王仁的来信,想一想胤礽竟肯对个可谓无关之人点拨一二,忆及当年太子对他们一众兄弟的冷淡,他还是忍不住会有些怨恨!若是太子肯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他们和颜悦色些——
往事不可多想,太容易乱了心。胤禩默念着清心的佛法,只觉疲累的厉害,闭着眼,却睡不着。
胤禟陪着胤禩倚在软枕上歪了一会儿,宽慰道:“八哥,你别担心,那位是个什么性子,你我都明白,最是没长性的,过几日便会忘了他之前的许诺,而保少爷若是当真长进,便也该知道血脉羁绊,定会护着你。”
“你说的也有理。”胤禩想了想,王仁惰性极重,性情执拗得厉害,胤礽与王仁也不过就是见过那一二回,未必就能将他那拗性的兄长折服了去,纵是日后王仁念着胤礽的恩惠,对他兄妹之间的血脉亲情却也无甚妨碍,倒是他想左了。
胤禟见胤禩松开眉头,唇边复有笑意,略放了些心,听得外头有动静,想是嬷嬷煮了汤来,忙起身掀了帘子出去。
胤禩见胤禟出去应付,便也不再起身,听着外头声音渐低,晓得胤禟将那位他母亲留给他的嬷嬷哄住了,闭眼假寐,暗暗叹了一声:胤禟这些年为了他实在受了不少委屈,但愿得他二人此生能相扶一生。
王仁所在的书院,胤礽也送了几位依附荣国府的贾姓族人去,其中名唤贾芸与贾艾的两个最是上进,人也懂事,每次回家必要悄悄的往贾赦处拜见。
贾赦看过二人,觉着顺眼,叫贾邢氏探过那两家的家境,听说贾芸家只一寡母,贾艾的老子娘都是本分的手艺人,默许贾邢氏将人收进绣庄做工,也算照应。
这一回贾芸与贾艾二人出不得书院,便托了胤礽送去伺候几人的小厮送信笺回来。
贾赦看过信,随手递给胤礽,胤礽与胤祉头挨着头一齐看了,齐齐一笑。
“琏儿眼光倒是不错。”贾赦笑着赞了一句,他两个儿子着实有福,天赐慧眼,族人名册虽说是他的长随李平辑录的,人却是胤礽挑的,他儿子近两年从老仆之后中拨拉出来的几个小子,送去铺子当差,个顶个儿的机灵,待过三四年,便可独当一面了。
胤祉想着信上提到的王仁近日变化,再听那小厮口齿伶俐的将几个少年的身量道来,心道:他二哥想的总是这么周到,这一回挑着用的人也灵巧,算是被上辈子磨练出来的?
胤礽并不知胤祉的胡思乱想,捏着信想了一回王家那几位可能的反应,都是他能应付的,便撂在一边,又想起霍书安信笺上所提之事——他另一门糟心的亲戚做下的事儿,想了又想,无奈承认怕是都瞒不得贾赦,一想到待会儿贾赦要气上一回,他就心疼得慌。
虽说贾邢氏早叫人将夏衣送去了书院,只是这半大少年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过半月过去,尺寸便又有变化,幸好她准备甚是充分,待传信的小厮言毕,便对贾赦笑道:“这倒是和他们母亲猜的差不离,衣裳都是备好了的,现下日头毒,清火的凉茶和得用的膏脂我也叫人备了些,正可一并带了去。”她那绣庄也不在乎这三四匹棉麻,制得不合身的衣裳一并送去书院附近的寺庙,那间庙宇常有救济周遭贫苦人家,是真正的慈善之处。
贾赦如今愈发觉得贾邢氏处事周到,颔首同意,又张口问了那小厮两句琐事,便叫李平领了人去取东西。
贾邢氏近日应贾赦同僚夫人所邀,常在各家走动,虽说主人家精明,安排妥帖,未曾遇上贾赦发妻贾张氏同父异母之弟张松的妻女,却有听人笑说那一家行事的张狂——家里供着两位宫里出来的嬷嬷竟还托着人四处说项,欲求中秋时恩典出宫的宫女嬷嬷到家,这般的不知足也不知是要谋算什么。贾邢氏晓得张家被人拿来说笑的缘故,乃是因张松在先前绛彩国一事上逆了圣意,且那一家素来不会做人,结下许多怨怼,现下圣上定边之意极坚,又有整肃朝堂之意,张家父子又不是那等行事光明磊落之辈,多年来结下的对头们自是要趁机落井下石。
虽说张家是自作自受,到底这户人家与自家有些关联,贾邢氏心中惦记,叫人留意那家的动静,随即晓得了从贾元春处辞去的两位嬷嬷正在张家,忍不住心头冷笑:这是当真不打算留亲戚情面了的。贾邢氏为继妻,平日对张家事常避讳,冷眼瞧着这一二年两家往来不过年节走礼,心知贾赦对那一家的情谊不过尔尔,有事便也不再讳言。
今日一家人闲话,贾邢氏便将她所知所得原原本本的说了来,胤礽看着贾赦的神情,见人面上并无怒色,便也安了心,他父亲如今虽有了些城府,却也是对着外人,在自家人跟前面上从来不藏喜怒,想来是当真不再将张家放在心上,如此便好。
贾赦对张家的情分早已单薄如蝉翼,勉强维持不过是不愿叫人拿了把柄为难他的宝贝儿子。张家请了从二房辞去的嬷嬷,被笑话的又不是他,他也不担心张量父子探问自家事,宫里头的人精明得很,不管二房那几个行事如何,自家这一房对那两位嬷嬷可是十分恭敬,更何况,这荣国府虽有整治几番,到底根基坏了,仍是四面透风,哪里还用得着人刺探?且当年他发妻丧仪上,张家的凉薄之举,众人皆知!只是,世间总不少迂腐人好行所谓仗义事,张家人也到底是胤礽的外家,待三四年后,众人忘却昔年张家行事,若胤礽入了朝堂,少不得被人凭此为难,竟是要想个法子,或干净利落的断了关联去,亦或,叫人老老实实的偏安一隅。
胤礽倒是不若贾赦一般担忧,依他之念,待他入仕之时,想必朝堂上正是最暗潮汹涌之际,白璧无瑕在这朝上可不是什么好事,而那一家的行事,有妒怨却不够狠,欲借力却放不下身段,手段又直白的几乎可谓愚蠢,他应付得来。
胤祉瞧着胤礽仰头关注贾赦神情的模样,暗笑胤礽对贾赦忧心太过,打起腹稿,待晚些时候好好劝了胤礽松一松手,莫要小小年纪就操心的白了头。
屋中灯光晕黄,贾邢氏言语温柔,胤礽与胤祉、莹曦乖巧精灵,贾赦只觉近日辛苦皆是值得。前一阵他与英郡王水汜将宫中古籍翻阅大半,自是又瞧见不少制兵器的古法,贾赦自觉凭他这祖上军功起家的尴尬身份折腾兵器并不十分妥当,虽有暗暗记下,却不曾声张,众人闲谈之际,常言瓷锦奇巧之技。水汜听了也似甚有兴趣,于是这一二日工部众人皆在书海中苦读。
今日贾赦归家早些,心神放松,倦色难掩,胤礽掐算着时辰,同贾邢氏默契的对视一眼,与胤祉起身道说温书告退,贾邢氏抱着莹曦去了隔壁卧室,贾赦知众人好意,沐浴洗漱,内室而眠。
胤礽牵着胤祉回了院子,听竹风将近日荣禧堂中那几位的行事报来。
胤祉冷笑一声,不做评论,心里嫌弃那平日亲亲热热的祖孙之间情谊的脆弱,接过胤礽递来的果酿,小口啜饮。
胤礽听过,晓得自个儿的目的已然达到,便不再管,指了百宝架上的银钱匣子,道:“拿一些去打点了二太太身边的小鬼儿,告诉伺候老太太的婢子不用做什么,只做好戳在那儿的木头就成。”
竹风应是,将纱帐放下,方才转身取了银钱,退出屋去。
屋中静下,胤祉便不再板着身子,顺势卧下枕在胤礽的腿上,问道:“二哥,弟弟先前未曾问过那书院,只记着二哥说过内里学子多是求的武行,那几个还是姓贾的,走武举可是合宜?”
“贾家儿郎还是正经的读书才是生路,不过你也明白文武不可偏重一方,武将总是要有世家,那位也懂得穷文富武的道理,且若是得了那位的信任,又何必顾忌家世?前些日子,我同先生提过那间书院,院长倒是同霍先生有几分渊源,往年舍去道观庙宇的香火我叫人多送去了那书院附近的寺庙,书院学子抄写佛经供那山头寺庙的主持赠与香客,很是互利,那位主持也晓得此间好处。”胤礽抬手解了胤祉的发带,为人顺开头发,揉着头上穴位。
“二哥,你别着急。”胤祉拉住胤礽一只手,睁开眼与人对视,又补了一句,“不要太辛苦。”
这是胤礽一日里第二次听着同样的话了,分神思量一回他今日行为,并不觉有冒进之举,略有委屈的瞅着胤祉,道:“我着的什么急?只不过是瞧见了,想到了,就去做而已。做说客的不是我,往来辛苦的也不是我。”
“好好好,二哥没着急,是弟弟我心疼太过。”胤祉翻身坐起,揽着胤礽的肩膀哄人,有扬声唤了侍从抬热水去后头净室。
沐浴更衣,兄弟二人仍是同床而眠,闲说如今情势种种。胤祉听着胤礽应答口齿粘连,便收了声,听着人几乎瞬间平缓的呼吸,无奈的偎进人怀里。
他二哥这样子还算不着急?任何机会都不肯放过,一时一刻都不肯放松。他明白胤礽所为并非只是为了保命和掌权,不过前世郁结残留。想必大哥也是劝过了的,他现下竟是有些盼着他二哥快些去考试。即便此回中的童试归来,那王家老太爷定是要将胤禩嫁了过来。胤祉拧了拧眉头,看来他得配点儿药,叫那老爷子再晚些折腾,至少等他二哥的布置周全了的。
王家,同贾王氏勾连,亲疏,总是不好算。
不过他也不急,还有一年多,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