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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妍细细打量霍书安一回,她这弟弟虽说心眼儿小,但也不是会轻易记恨人的主儿,她正是为着这个才会对那位国子监祭酒的妻女留意一二。
国子监祭酒掌着那么些监生的命途,各家为着自家儿郎的前途待其一家颇有几分恭敬,官宦女儿小聚皆有贴邀约李家姑娘,霍妍虽说性情直爽,亦有几位出身微寒的金兰之交,却不曾折节交友,对那矜贵人儿向来远着,特特留神方才发觉那李家女每宴皆在,瞧着是娴淑贞静的做派,只是到底年纪小,小心思还未曾全然藏起,每尝被请言,俱是要推拒一二回,末了道说冠冕堂皇之辞,看似懂事明理,实则冷心冷肺。
能教导出这样女儿的人家,着实深交不得,倒也得罪不起,这样的人,惯常不声不响的藏刀于袖等着割肉分血,远着些最好。霍妍可不觉得霍书安会不明白,偏要拉了人入牵丝戏,如今无人坐镇排幕,实在是好大的胆子。
“如此甚好。”霍书安道出一句,转言旁事,“姐姐这几日用着那新制的香脂如何?”
霍妍闻言,眸眼一转,瞥见侍从捧了书卷笔墨踏阶入亭,便顺着霍书安的话道:“那香脂花香不腻,似是以新法制成,确实不错。不过,你怎么鼓弄起女儿家的玩意儿了?”
“弟弟冤枉,不过是做了回信差,北静王郡主和贾将军女儿近日翻检古籍,瞧见几个方子,正好这时节最不少的就是花朵,制了来叫贾蔷与我做一回信差。姐姐既是喜欢,可要赏弟弟些什么?”
霍妍听着霍书安真假参半的道委屈,只觉好笑,她这弟弟素来孤拐,如今倒是有了几分少年童意,着实可爱,便道:“我记得你很喜欢那艘镶贝帆船,待会儿就叫人送去,可好?”
“还是姐姐疼我。”霍书安坐着对人作了一揖,见霍妍含笑饮茶,便也捏了茶盅抿了口,细品一回,笑道,“姐姐这果茶是琏儿的妹妹送的?”
“你倒是有口福,莹曦说他们兄妹新制了许多,送我一瓮,今日刚从竹林起出来,你既然喜欢,待会儿再送你一罐子。”霍妍随口答着话,瞥了眼那慢悠悠摆置墨砚书册的侍从,蹙了蹙眉:这婢子眼生得很。
“多谢姐姐。”霍书安对霍妍再谢一回,言罢,抬眼对那欲在旁研墨的婢子道,“你是在哪里伺候的?我书房可没你这一号人。”
“七少爷贵人事忙,哪里会记得婢子?刚刚王妃招青砚说话,青砚便将这差事交给婢子。”素衣女子答话不急不缓,容色坚忍,好似受了十分委屈。
霍妍听得婢子答话,细细打量一回霍书安,但笑不语。
霍书安叹口气,道:“且不说书房重地,前廊后屋从无婢子可近前,我那院落如今只我奶嬷嬷与她儿媳管着浆洗衣衫,我却不知你是哪个小子装扮的?来人,将这大胆人堵了嘴拖去,请母亲处置!”
霍书安话音一落,便有劲装小厮上前,利落的将已然慌神的女子绑缚堵了口,沉默对端坐的姐弟二人行了一礼,便拖了人退下。
亭中一时静下,霍妍笑了霍书安一句:“你也到这被人惦记的年纪了。”对边上仆从吩咐道,“去下面等着吧。”
瞧着侍从退去远处候着,霍妍压低了声音,道:“你提起那一家,是打的什么歪主意?”
“哪里是什么歪主意?既然那两位都是崇尚无为而治的,性情如此相契,凑在一处,想也是天作之合。”霍书安容色委屈,心道:一家子的伪君子,可是不必去祸害旁人了。
闻听是要牵红线,作姻缘,霍妍有一瞬犹豫,不过,当初她哥哥同她说京中诸事,曾提过荣国府二房公子同李祭酒二子性情相契,两家私下很有些往来,依着那贾王氏盼子簪花游街的性情,是欢喜这门亲事的,倒也不算坏事,便不再出言,只嘱咐道:“你且小心行事,莫要叫人捉了把柄。”
“姐姐放心。”霍书安提起此事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霍青与他论说国子监诸先生与学生品行时,提过贾珠与李祭酒二子交好的不同寻常,若那李祭酒当真是恪守礼法的迂腐人,哪里会许其子同贾政那等窃据长兄正房人之子交好?
姐弟二人论书片刻,便各自回房。
霍书安回到书房,看过一卷书,再抬眼,便见日光西斜,出声唤了人来。
见来人正是他身边最得眼的青砚,霍书安不待人掩门,便问道:“今日母亲寻你有什么事儿?”
青砚是霍思特意着人教导给霍书安的,跟在霍书安身边已有十余年,二人情分非比寻常,只一眼神交汇便知对方心思。见着霍书安的眼神,青砚折身关门的动作顿了顿,正好叫外头的人能将他前头的两句话听个分明:“回七少爷的话,李嬷嬷寻青砚并非王妃有事交代,是贾将军公子遣人送来一木匣给七少爷,需得青砚前头亲自接了。”
“既是早得了,怎的这时候才拿来?你可是越来越能做主了!”霍书安扬声质问一句,旋即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去了前头,送书的差事你是交给谁了?”
“褐修。”青砚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盒子,放到霍书安跟前,又道,“本来只是取件东西,王妃身边的郝嬷嬷却半路拦了我,东拉西扯的说了好些话,七少爷您先前吩咐说,若有王妃身边人寻来说话,便要听着,实在没想到那郝嬷嬷会拉扯出那许多话来。”
“你叫人去查查褐修拿着的书册如何到了旁人手中,还有那郝嬷嬷的来路。”霍书安吩咐人一句,便捏了盒子仔细打量起来。
这架势实在是贾瑾安的做派,霍书安抬手指了指案头悬笔下头,仿佛摆设的木盒。
青砚上前打开木盒,取出一把刃口薄如蝉翼的精巧小刀,递到霍书安手上,瞧着人握着刀转了几转便将盒子打开,而那精巧机关之下只一张纸条,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位贾公子可也是够能折腾的。
看过纸上寥寥数言,霍书安琢磨一回,提笔写下几字,几下动作将盒子恢复如初,递到青砚手上,道:“你亲自往北静王府走一趟,若是方先生与霍先生问起,直言即可;若是琏儿吩咐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
青砚领命而去,霍书安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抬步往王妃居处去。
今日正值国子监一旬休沐,贾蔷昨晚同贾珍商定言辞时已到了宵禁时辰,只得今日一早遣了小厮往他平日交好人家处邀约,往京中老字号福祥居小聚。
有人应下,有人推脱。
贾蔷将理出的名单交由贾蓉带去书院给胤礽,亲往五经博士宋瑞处请人。
贾蔷本是打算在京郊田庄宴请诸人,那一处庄子并非宁国府祖产,乃是他早逝母亲嫁妆中的唯一田庄,这些年,贾珍虽不甚理会家事,对这庄子的经营却是十分上心,如今,贾珍与贾蓉已定下日后命途,贾珍便着意教导了贾蔷如何处置银钱之事,此一处早已交由贾蔷掌管,贾蔷念着诸友道说京中束缚,今回做东,便想起此处,却被贾珍拦下:今日贾蔷虽说是要与众人言明事情原委,却是要做得光明正大,京郊田庄实在太过私密,总是不美。
石光珠和陈瑞文乃是结伴而来,先前二人已从贾蔷遣去的小厮处晓得此宴为人即兴之举,而福祥居席位素来需得早定,已替人想了解围之词,待见得小儿笑脸逢迎,这才想起虽说贾珍与贾赦如今已不是国公,到底国公府旧势尚在。
入了包间,再瞧见五经博士宋先生,二人倒也不惊,贾蔷今日宴请名目本就是谢师,虽有牵强之嫌,倒也是事实,单是抄录卷册,毕竟不若有人点拨长进的快些,几人能得了直讲赞许,确实是仰仗这位博士私下无私教导。
石光珠素来好打探闲话,只不过平日叫人打探的多是京官荒唐与回京述职的外放官员的狼狈,口上道着尊师之事,实际却连先生们家境如何都不晓得,闻听贾蔷今日宴请之意,与父辈道过,便急急遣了侍从外出打探,方知这位宋先生家中长女即将出嫁。长辈责训自是应得,石光珠心下愧疚,更是往他母亲处求了相赠厚重添妆礼。
现下见着宋先生,石光珠比之平时更加规矩谦恭,叫陈瑞文心中好奇,频频相望。
贾蔷如今专修猜心,兼之过往便与石光珠相识,猜得一二,便也不随人调笑,偶有回护之言。
贾蔷今日乃宴席主人,又有先生在座,众人便也不十分玩闹,清淡果酒也只浅饮,论说起星枢楼新刊注释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