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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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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国子监李祭酒以伤害同门的罪名,将武德将军潘侨生之子潘玉逐了去,原本一众与贾蔷等公侯子弟对头的官宦子弟颇有些惴惴,小心仔细多日,不想那一干公侯子弟行事如故,仍只在国子学与四门馆两处相聚谈笑,遇上与那几位将军之子亲厚者总会循国子监的规矩行礼,瞧见人避了开去也不恼,仿佛那一场私下比试并不曾有过。

    各家送了子弟入国子监读书,为的不仅仅是叫子孙知礼明义,很快,那几人行事便传去各家府邸。

    当家的父祖瞧着自家儿孙,无奈叹气,只问一句就让小辈儿涨红了面皮:“那几位的行事是只如今这般,还是始终如一?”

    打发了羞窘的小辈儿去,一家之长也垮了平和的眉宇,若不是近日各王侯在朝堂上谏言句句珠玑,侃侃陈词高下立判得不容人回避,他们也不会反思自个儿往日识人未免断章取义。

    此时静心细思量,众人恍惚忆起,本朝未免王侯有尸餐素位之嫌,承爵之事从来都是先得过了考校,才会有恩旨行礼。

    冷汗簌簌成雨,讽言公侯无能,岂不是在嘲笑皇帝昏庸?

    得了长辈教导的国子监学子愈发关注贾蔷几人平日行迹,这打探的眼神一多,原本一些小事也被人注意。

    国子监分七学——国子学、太学、广文馆、四门馆、律学、书学、算学,皆有博士与助教授业,独国子学另配有直讲与五经博士相辅,五经博士常为诸人修文释义,贾蔷前往请教时偶得往昔监生文章一阅,虽不比大家之说立意深远,措词质朴犀利,却也不是以辞藻堆砌而成的老生常谈,难怪会被五经博士收录。

    不消旁人指点,贾蔷便时常携了果点玉石玩器孝敬,求了五经博士收录的文章抄写。

    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待学里再布置破题文章,助教对贾蔷所做文章评定颇佳。

    散学后有人来道贺,贾蔷如今在国子监中已历练出几分担当模样,并不在意那些酸话,对自己人并不藏私,与平素交好几人坦言缘由,引荐几人以风雅之物将国子学博士、助教、直讲与五经博士上下打点,几人轮流在五经博士的屋中抄写国子学中的典籍与文章,再互传抄阅。

    学生勤勉向学,国子监几位博士颇为欣慰,默许贾蔷几人誊抄学中收录典籍。

    贾蔷与陈瑞文几个记着博士们的好处,待星枢楼册籍刊出便用香樟木匣装了相赠。

    星枢楼由何人打理,国子学诸位博士、助教等皆知,坦然受之,品读做解,再遇这几位公侯子弟时便随口考校,本不存期待,不想几位少年应答颇为有理,倒是明白了皇帝为何下了谕旨叫他们提了精神教导荫生子弟。

    博士们打从心里乐意提点知情识趣的学生,落到旁人眼里却成了折损风骨攀附权贵,浑然忘却自个儿也是凭了父辈的荫庇而入得这国子学。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众学生心有不满,也只能暗自腹诽,随即学堂上直言请借先辈文章抄写。国子监祭酒与二位司业早得了皇帝口谕,与国子监丞、主簿议定了章程,已交代给博士等人。瞧着几个自负才气的荫生与监生勉力做出谦恭的模样,助教心下冷笑,拿出早已备好的名录,开了存放文章的书库,道了规矩便撩手不管。

    这一回不肖贾蔷拦人,陈瑞文与石光珠几人皆是摇扇冷眼旁观,不急不恼,转身便提了佳酿,带了笔墨宣砚茶琴棋去寻已混熟的诸位先生请教君子六艺。

    各家公侯瞧着自家儿郎愈发进退得宜,很觉宽慰,随口问询缘由,闻得是宁国府小辈贾蔷细心之举,不由叹道‘歹竹出好笋’这俗语果然有理。

    有人就此撩开手,亦有心思细腻者琢磨一回朝堂上君臣对答,而那往日颇为沉默的皇亲国戚偶有颇合皇帝心意的谏言,忽的想起宁国府贾珍如今虽鲜少出府,宁国府女眷外出皆是与那一等将军贾赦之妻一起,而贾赦疼宠非常的嫡子贾琏却是那京华双杰的弟子,惊觉皇帝这是有启用贵勋之意,心头微热,盘算起如今可作为之事。

    回神再看自家儿郎,显然未觉其中弯绕,几位公侯伯男叹了一回,话语在喉间踟蹰一番,觉得还是再耐心等一等,且看其能否自悟。

    而深知荣国府长房孙儿的本事的王子腾自然要想得更多。王子腾的儿子王保如今在国子监太学读书,因贾王氏殷切嘱托,亦常往国子学寻贾珠说话,只是这表兄弟二人实在不是同路人,王保嫌弃贾珠身上迂腐之气太重,贾珠也不喜王保的莽撞言语,二人一处不过是为了敷衍长辈。

    这几日国子学的热闹王保瞧得真切,见那贾蔷在一干公侯子弟间混的如鱼得水,待他虽十分客气,却不曾为他引荐一二,心中颇有些憋气,恰好王子腾得了闲,考教他功课,王保便将自己所见与诸多猜测与王子腾说了一回。

    王子腾近日在朝堂上颇有些春风得意,先帝之时平步青云的几位武将近日行事频频失仪,他虽然向来看不上贾赦,却不曾小视其子,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骄矜之气尚未养起,沉浮起落见得多了,又有王老爷子时时指点,自有一番揣度上意的心得,此一回事,他只觉事关重大,领了王保去寻老爷子拿主意。

    王老爷子听过王保之言,有略问了问前事,捻须沉吟许久,开口却是问的边上抄写佛经的胤禩:“凤哥儿以为如何?”

    胤禩收了笔,起身答道:“我记得祖父讲的故事里常说一家之主行事最在意的便是平衡权利,而寒门权贵素来各成一派,想来扶持压制皆是平衡之举。”胤禩晓得王老爷叫他说话为的是叫他这大伯晓得他的本事,日后也多看顾他些,自然顺势而为。他这几日重新想过,只觉过往想岔了,不管他日后是如何盘算,若他想过得好,这王家的势他必要牢牢的攥在手里。

    王老爷子听着孙女一语道中关窍,再看大孙子不服气的模样,在心里狠狠叹了口气。

    王老爷子是王家那一辈儿中的佼佼者,虽不似贾代善本事守住了自家爵位,却也不坠金陵王家的名声,他出有二子二女,虽说次子不成事,现下又已早逝,而两个低嫁的女儿空有定宅的本事,却未遇良人,也帮不了王子腾许多,到底他的长子有本事,撑了一族起来也不十分困难。

    只是旧日里他笑贾家贾赦那一辈都是糊涂儿子,唯一嫡女有几分慧根,不想笑人不如人,到了他的孙辈儿,竟叫人硬生生比下去:贾赦嫡子两岁拜入方森杰门下,得了北静王青眼,在皇帝跟前挂了名,入了太子的眼,在皇家贵戚间混得如鱼得水,而他两个孙子并不十分聪明,守成尚可,若是强要在京中世家中斡旋只怕是性命有虞。

    幸好自家孙女慧眼识人,与那贾琏定下亲事,也算给自家添了助力,只是往日他这孙女虽对长房婉转奉承,却不曾当真有亲近情谊。

    王子腾颇为惊异的打量一回自家侄女,怪道这丫头一眼相中了贾家小子,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姻缘结的就是这个缘字。

    “凤哥儿果然聪慧,父亲教导有方,儿子惭愧。”王子腾喟叹一声,又道,“当今圣明,有许多新政,儿子想着要多做些实事,外放一二年去。”

    王老爷子满意的颔首,捻须道:“你且去忙,保哥儿日后散了学,便来我这里做功课,近日坊间出了些新书,你可叫人采买不曾?”

    “那书册第一版竟是定制,侍从不顶用,没抢上第二版,怕是还要等几日。”王子腾面有愧色,他遣仆去时并未想到那书册竟会如此紧俏,很是有些丢了脸面。

    “京华双杰霍百里昔年辩才无双,你未曾亲见,不信也怨不得你,不过现下这洛阳纸贵的盛况你是见着了,且叫你夫人去提点着你妹子些。”王老爷子顿了顿,见王子腾神色若有所思,怕人会错了意,索性直言道,“琏小子入了方森杰门下,日后是要走正经科举,他并无当年贾敬所得恩旨,必是要弃了爵位,自立门户,莫要假作聪明弃了这门亲戚。”

    王子腾虽觉醍醐灌顶,却仍不免惊异,即使是一等将军的爵位,那也不是轻易可得,即使贾琏舍得,贾赦当真能舍得那好容易守住的爵位?更何况,贾赦可是还有一位继夫人在!

    不过,王子腾即使心中有疑,却也不会问出来,他不信他会想不出来。

    胤禩在旁垂目而立,对王保的打量视而不见,他晓得王子腾疑虑的缘由,那一等将军的爵位在旁人看来乃是极为难得,在胤礽看来却是鸡肋,凭着那人的本事,王侯之爵未必不可得,更何况有一书楼与一书院可容其施展才华,若是旁人,他尚可猜出七八分图谋,落到胤礽这儿,他看不透,没得猜。

    胤礽并不知自己在被人挑剔,今日他好容易哄着俞大家开了颜,给了准话,许俞凡年后与他和胤禔同往金陵去。

    再一想若方霍二人晓得程毅起意返乡赴试,怕是又有一场盘问,胤礽长长叹了一声,随即被胤禔覆了额头,听人柔声道:“今日,你早些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