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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王深夜归来,进城直入帝宫。
随行车队中一辆帘子压得严严的马车在由羽卫查检后,进了宫。
嘚嘚的马蹄声在静夜想起,扰了不知多少人家安眠,偏苦于夜半不得外出探问,睁眼苦候天明。
只是这一日太后要往大业寺礼佛,皇帝要亲送太后出宫,早免了今日的大朝会。
宫门口,皇帝对随行侍奉的诸皇子嘱咐一番,太后仪驾就在乾清宫总管张宁率领的数百禁军护卫下往大业寺而去。
大业寺前,几家王府女眷早已在此恭候。
待太后仪驾被迎入寺门,太后道过诸人辛苦,张宁上前向大业寺主持戒言等一众僧侣传过皇帝口谕,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绸,肃声道:“太子水泱、英郡王水汜、南安王世子霍青,接旨!”
张宁虽是宫侍,然其自幼便跟从水郅,耳濡目染之下,说不得六艺俱全,拳脚内功倒是不俗,不过是鲜少人知罢了。今日事非同一般,为免去些麻烦,张宁便暗藏几分劲力在声音中用以震慑。
众人见了黄绸便已心惊,再闻被宣召者何人,心绪更是翻腾不已,几乎无人察觉到张宁显出的本事。
太后坐在垂纱软轿中,微拧了眉头:皇帝若有事要水泱和水汜去做,出宫之前即可留人,为何要将人折腾这一遭?且,水汜封郡王的旨意是何时降下的?
众人思量间,水泱、水汜和霍青已越众而出,跪伏于地,齐声道:“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边情有变,诏令太子水泱驻兵部,英郡王水汜驻工部,南安王世子霍青协同,钦此!”
“臣接旨!”霍青昨日宿于大业寺,不知城中事,水汜和水泱居于宫中,影影绰绰晓得昨夜有人入宫,本以为是会试要情,不想竟是军情,只不知是哪一处出了变故!
诸人听过宣召亦有片刻惊惶,因霍青被宣召,倒是更多的猜测着是不是西疆生变。
南安太妃被南安王妃和霍妍扶起的时候,面色还好,身子却微微发颤:她悔啊,她晓得霍思在西疆不肯归家的缘故,不外乎是因为儿女婚事上他们意见相左,后宅争斗让人不堪忍耐。
菩萨在上,若我儿安全归来,我必再不强求孙儿婚事,日日斋戒侍奉菩萨!南安太妃攥着霍妍的手,心下立誓。
太后细细打量过同她辞别的三个少年,口上勉励着三人要尽心办差,目送三人在张宁等人护卫下疾驰而去,又安抚南安太妃一回,率宫眷入了佛堂上香。
将一番祈福仪礼作罢,太后方入房间休憩。
待侍奉的宫婢皆退下,太后阴沉了神色:水汜将被封郡王之事她是早就晓得了,原是说好待为水汜选定了妃子一并下旨,现下定了人的封号,想来是水郅恐有人仗了身份作乱,意在让水汜更有底气,放开手脚做事;至于为何于圣旨中明言边情,怕是行的障眼法,皇帝召了南安王世子霍青去,却未必是因为与现坐镇西疆的南安王相关,那霍青可是十岁就去了北疆,回京不过才一二年,北疆布防种种想是了然于心;而到底是北线对阿利国的边情,还是对绛彩国的战事——怕还是对阿利国之战!
太后长叹一声:那“边情”二字,是说给她的,就是特特让她知晓,此事与何家相关!她与皇帝是亲母子,这血亲的默契倒是被用在这处,皇帝当真以为她这做娘的会为了早不知隔了多少层的亲族小辈儿损了他的江山?!
太后径自伤心,旁处宫眷亦是不得安,有心将消息递出,奈何禅寺外围着混有羽卫的禁军,哪里敢贸然动作?
王淑妃卧在窗边榻上,揉着帕子回想她上一回见着张宁领羽卫办差是什么时候。
算上这一回,她统共见过三回羽卫办事。
第一次见着羽卫,是皇后薨逝那一年鬼门关开时。传闲话入凤仪宫的宫侍被捉拿拷问的证词被查实,皇帝震怒,拘夏黄二罪妃入掖庭,夏家老封君入宫寻太后求情,黄家则是由儿郎敲了登闻鼓喊冤,当时消息传来,皇上正抱着太子在麟枢宫后殿。闻得消息,低头尚温柔笑着逗婴孩的皇帝抬起头来,眉梢眼角全是嗜杀的暴虐,当着她和水汜的面就召了羽卫,令人携了证词证据去捉人下狱夷三族。
第二回,是十一年前逆贼水臸与黄家残党犯上作乱时。银甲簪羽兵士护送了不过一岁的太子到麟枢宫,待她牵过蹒跚跨过大殿门槛的太子,银甲羽卫沉默一礼,退至宫前阶下。在殿门被侍从合严之前,她瞧见戟上的寒光,听见晃似悠长琴声的弦响。那一晚她没听见震天杀生,只闻得一二短促哀声穿透雪夜,却嗅到了血腥,她一手搂着睡得香甜的水汜一手轻拍着阖眼假寐的水泱在中殿坐了一宿。之后有一日皇帝来麟枢宫,在看她煮茶时,忽道说愿不会再有动用羽卫之时,她明白皇帝的意思,早在那一夜翌日清晨,闻听宫侍通报,她牵了两个孩子行至殿门口去迎接皇帝时,在水汜规规矩矩的唤着“皇父”,而她另一侧的稚童含笑唤了一声“父皇”摇摇摆摆的迎向身着玄色手执长剑的皇帝那一刻,她就明白,她的儿子争不过水泱。
这一回,羽卫出,不知前朝又将有何等震荡。王淑妃轻叹一声,她其实不必忧心,荆南王家从来独善其身,而她和她的儿子亦不曾有过失当之举,再者,且看除了被罚禁闭学女则的张昭仪和李才人,宫眷皆在此处,皇帝确是谁人都不信,却也是在保全众女,没有给予虚妄的圣宠,便也无人会生出张狂的胆量,自然也不会惹下大祸。
只是不知这一回羽卫是会剿了谁家的羽,抑或,除了哪一处的毒瘤!
霍妍瞧着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皆愁眉不展,而堂上一众庶兄弟,除了霍书安,都在言说他们的父王英武,定然无事,心下嫌弃,想着霍青离开时递给她的安抚眼神,定了定心,扶着南安太妃的手臂轻轻摇了一摇,朗声道:“祖母,皇上旨意中只说边情有变,又怎知不是喜事?毕竟我大齐将士自与那狼子野心的绛彩国交战以来,已连下数城,捷报频传,大齐声威四海皆知,前几日三哥还说礼部大人上奏说一众属国递折请来朝贺,许是那绛彩国中尚晓得些道理的人来投大齐,求为属省也未可知。”
听过霍妍之言,室内静默一刻,南安太妃颇以为然,只是不待其展颜,南安王府二公子霍书宁便摇头叹道:“妹妹这推论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若当真如此,合该诏告天下同庆,怎的还需召了三弟去?”
“三哥曾在边境多年,对那绛彩国人的心性很了解一二,阿妍曾听三哥评说那一族人,‘平生未见那等厚颜无耻之人。’这绛彩国有明理人来,谁知来者中未混了狂妄之徒?国之大事总要谨慎些,仔细甄别一番,召了大哥去极是自然。”霍妍一番话娓娓道来,却是让出言质疑的霍书宁也只得点头认可。
南安太妃放下些担忧,始觉疲乏,想着今日下晌还要归家,便叫诸人自去歇了。
南安王妃屏退侍从,揽着霍妍看了又看,笑道:“阿青倒是未有诓我,阿妍如今见识倒是比我还要强些。”
“母亲不过是过于忧心父王,方未想到此节罢了。”霍妍将头埋进南安王妃怀里,轻声道,“三哥说过他每日都会查看边疆军报,西疆自父王前往镇守,素来无事,母亲尽可放心。”
“好,我会放心。”南安王妃柔声应着,想起她之前为霍青霍妍兄妹相看的闺阁儿郎,确实很不相配,倒是不肖霍青再来辩说,就自回绝了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宴请帖子。
今日在此候着太后一同祈福的王府女眷除了南安王府一家,旁的皆是水姓皇族亲眷,除了因谋逆被废为庶人的先皇四子水臸和被先皇封在西南的先皇六子康王,曾被先皇圈禁、后被水郅追封为诚王的水致的嫡长子——如今承袭了诚郡王之爵的水渃妻女亦被太后宣召伴驾。
此时这母女二人正在德妃处,德妃因得了水郅吩咐,平日里便对诚郡王妃多有照拂,诚郡王妃之女比大公主年龄相仿,相处得倒似亲姐妹一般亲近。只是近日这母女二人眉间有抑郁纠结,颇有些心不在焉,德妃晓得她二人所虑,却也无词可劝解。
德妃正苦苦思索劝解之词,就听侍从来报说李修媛携二公主并几家王妃小姐求见。
叹口气,德妃边令人请了诸人进来,边问侍从太后可是起身了没,待晓得太后尚在歇息,只得强打了精神笑迎诸女入座。
与德妃邻院而居的王淑妃听过来请她的侍从道尽缘由,亦是只一声叹息,起身略整衣妆便往德妃处去。
前朝以宗室女外嫁定边已成惯例,今朝虽未有先例,谏此为计者却屡见不鲜,水家女儿现今多在闺中待字,闻听边境有变,一众女眷不免惶惶,待霍妍一番话传至诸人耳中,这才稍解了诸人几分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