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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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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暖了些的时候,北境终于有捷报传来,虽是退敌小胜,却也让人心安,待水郅赏过领兵将领,又得东平王世子连下绛彩国两城的捷报。

    其时,捷报由传信兵士直接呈至大殿,且不说揣摩君心,这等扬威护国之事,朝上诸臣无论心思如何皆齐齐道贺。

    这等消息自然让水郅欢喜,只是,他深知穆兴性子实非张扬之人,如此用八百里家里送上捷报,想来是军中吃用颇紧,心下惦念此事,欢喜已去了五分。

    扫视殿上诸人,欲寻一二聪明又有胆识之人,不想聪明人不少,只正恭谨的垂手立着,除却太子水泱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竟再无旁人愿为他分忧。水郅暗叹一声,心沉了沉,晓得是当年陈氏之事让人心生了惶恐嫌隙,唯恐忠心赤胆的做了他手上利刃,却落得刚过易折粉身碎骨的结局。

    也罢,终究帝皇之路总该一人行来,水郅心下盘算一回,对水泱安抚一笑,张口询问阶下跪立的兵士军中事务种种。

    待水郅问过军中现下该添置何等物什,又问伤者几何,需增兵与否等等,殿上诸人众人总算晓得皇上这是铁了心要灭了那绛彩国,登时有人拧了眉头欲进言不可用兵太过,不想却被水泱抢了话头在君臣对答话音未落之际出言询问兵部工部两处尚书连珠弩制作得如何。

    众人皆知连珠弩是皇长子水汜从古籍中修整出来的,兵工两部此事都是他在盯着,此时自然由他回话。水汜本以为水泱提及此物是欲寻他麻烦,言语之间极尽精炼切实,陈述过后却见水泱面上带笑向他施了半礼,语气再真诚不过:“兄长辛苦。”

    此时水泱立在御阶之下,水汜立于众臣之前,两兄弟之间相距不过五步,面色细小变幻在彼此眼中亦是纤毫毕现,水汜怔愣着生受了水泱的礼,好一会儿方才回神,恰闻得水泱向尊位上端坐的水郅笑道:“……如此利器若送至军前,想来平定寇患指日可待。”心下顿时滋味莫名。

    水泱一出声,霍青便晓得自己定是不能装鹌鹑缩着了:若是被那位祖宗晓得自己未帮衬太子,得脸色看都是轻的。

    待水泱话音一落,霍青掐准了时机跨出一步,进言道:“皇上,如今兵部库中已置备连珠弩近千俱,绛彩国地势多平缓,若用之以应对想来当有事半功倍之效。”

    水郅瞧着下头有人愤愤不平的闭口不言,晓得那等筹谋了言说徭役太重的人现下是没了话说,不由得宽慰一笑:他的太子果然聪慧,另辟蹊径为他分忧,他的长子做事也认真,想来日后兄弟齐心,何愁天下不平?

    不待有人出言户部窘境,又有以西宁王为首的勋贵并几武将抢先道说北境何处城镇屯粮正好可用,立时有人凛然斥道:“此时将仓粮调尽,待得青黄不接的时节,又是置百姓于何地?”

    “各府屯粮是比照大荒年景定下的章程,此时调配半数往军中,余下半仓支持到今年秋收也该无碍。”眼见众人不知觉间已开始论述如何调配粮草物事往边境,户部尚书陈方亭暗叹一声,终是上前一步如此陈述。

    陈方亭如此言语听着众人耳中同军令状无异,先前说话的人顿时哑口无言,只得恨恨退回朝臣序列,此时那讲究仁义为怀的方才回过神,晓得被人糊弄着险些忘了初衷本意,忙急急上前进言:“大齐乃天朝上国,绛彩小国附庸于我朝,经此教训想来也该晓得轻重,皇上很该宽容待之,以德服人——”

    “呵,张大人这意思是说绛彩国进犯乃是因为我朝德行不够么?”皇亲中有人冷声喝道。

    “皇上,老臣绝无此意,靖王您莫要含血喷人!”礼部右侍郎张文清怒目去看那出言之人,待看清了是当今三弟靖王水臶,心下立时有些忐忑:这几位水姓王爷一向不出声,怎的今儿竟站出来了?

    “自依了你们的谏言纳了那绛彩国的朝贡,我朝派往那绛彩国的饱学之士可是不少,如今看那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年年张口讨要银粮不说,扰我边城也罢,现下那贼子竟还贪心不足,生出蛇吞象的野心,依你之见,往后还要继续供着他不成?”水臶话是说的张文清,眼睛看的却是立在朝臣最前列的左相何斌。

    绛彩国向大齐纳贡已有二十余年,当初绛彩国遣使前来求为附属以化干戈,便是时任礼部尚书的何斌同内阁学士的林瑜力主宽容待之,并遣饱学之士教化之,待两任出身江南的探花榜眼于异乡病故任上,虑及水土不服等缘故,再遣往绛彩国的学子便择了北地之士,这么些年也是去了不下百人,归来者无一。

    且这绛彩国一向反复无常,恨之者甚众,有了水臶领头,自有人洋洋洒洒道说一番有理有据的‘绛彩国恩将仇报实不该姑息’的论述,末了更有一向不出声的皇帝五弟肃亲王水臵慢条斯理的一句锥心之言:“为这等反复无常一众说合之人,怕是只想沽名钓誉,从未将我大齐置于心上!”

    一众谏言君子以德服人的臣子跪在地上指天画地道说衷心,何斌更是脱冠跪地,言道有过,乞挂冠归去。

    水郅冷眼瞧着,待得有人按耐不住出列道说亡于绛彩一国境内的士人怕是非天意乃人为,方才出声熄了殿上喧嚣:“绛彩国狼子野心,若行姑息之策至养虎为患,则罪在千秋,兵部尚书速速整理好军中所需之物的册子,户部若是有什么缺的,只管同朕说,最迟五日,朕要看到辎重车队北行!”

    看了眼领头叩拜称“皇上英明”的水臶,水郅暗叹一声:他自是晓得这个弟弟打小便眼明心亮,三岁时即在年宴上明志为将,当年同陈成一处玩得甚好,自被人算计伤了筋骨,性子便添了些不羁,同他情谊也是淡淡,只耐不住水臵脾气好,偶尔会应其邀约出城走走……现下水臶仍在兵部挂着名,这筹措辎重一事交予他这弟弟倒是妥当,不过,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下旨。

    瞥了眼被亲弟堂弟挤兑得伏在地上的何斌,水郅很是不想理他,这何姓虽是他的外祖家,心思却实在玲珑,左右逢源,处处押宝,现下竟愈发胆大妄为,竟敢在兵册上造假!什么‘年轻气盛欲凭己身之力建功’,不过是争功,当他是傻的?

    是太后的嫡亲兄弟又如何?国法家规总有一条能治你!

    眼瞧着何斌跪在地上做可怜模样,懒得再同太后撕撸一回旧事,水郅暗暗冷笑一声,道:“何相确有不察之过,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相倒是不必言老挂冠,当下要紧的是以绛彩国为戒,礼部一些章程很该改上一改,何老便去坐镇此事吧。”

    何斌心下发凉,却也只得叩首拜谢皇恩。

    当朝后宫凤位空悬,凤令仍在太后手中,一应事宜虽有几位妃嫔操持,然彼此牵制,各有私心,宫禁着实有些松散,前朝之事往后宫传的也快,太后同众妃刚受了新近承恩得封美人的甄氏的叩拜,正闲话,便得了这消息,刚刚还欢声笑语的大殿顿时静了下来。

    太后眯了眯眼,指了下头跪着的侍从,道:“将这胡言乱语的侍人拉下去,交由皇上发落,宫规都学到哪里去了?前朝事如何往后宫说?你们谁想做武明空不成?”

    满室妃嫔都变了脸色,齐齐跪了连道不敢,太后也没心思与她们论说,挥手便让人退下了。

    众妃嫔心下恨恨,只是现下谁人手上都是一堆把柄,忙各自去收拾琐事收尾,独新近入宫的甄美人很是悠闲,慢慢行在最后,回头看了眼慈宁宫,心道:太后这一回试探却是太过鲁莽,既是进了此城,便该明悟了这一场同天争、与人斗的争斗至死方休,片刻都不得松懈!她家兄长果然筹划得好时机,她这新人根基浅,却是刚刚好让皇帝对她护上一护,待她稳了脚跟,养了孩儿,合该她稳坐钓鱼船。

    太后发了一回脾气自有人报与水郅知道,水郅却无意安抚太后,早前他便三番五次的令人将何家人行事种种说与太后,本想着由太后传了人进宫训斥一番,令何家人收敛几分,彼此面上都好看,不想太后却仿佛并不知晓,更是为她那瞒报入混入北疆大军的侄孙何少秋说项……既然太后对自家人的百年计毫不顾念,他又何苦留甚情面!

    将辎重调派一事详细分说明白,水郅亲笔拟下旨意,方才散了议事,留了水臶水臵说话。

    “三弟,五弟,辎重调派一事关悠北疆战局,此一事朕只交由你二人方才安心。”

    不防水郅这一回竟选了开门见山的路子,水臶叹口气,抬头瞧瞧水郅容色严肃,念及自家待嫁女儿,到底还是自家王府硬气,才能不让孩子们受气,终是行礼接旨。

    水臵听水臶松了口提着的心安稳落地,随后领旨谢恩,默默记下欠的北静王府的情。

    见水臶水臵都接了旨,水郅面上这才有了点笑容,想起这两日太后常常宣召宗亲家女孩儿入宫说话,便道:“朕记得几位侄子侄女年纪也不小,你们且先瞧着合意的女婿亲家,待明年战事一了,朕就赐婚。”

    水臶此时面上方才有了笑容,玩笑道:“二哥一言九鼎,臣弟明年便来请旨,只是这女婿是越来越难选了,瞧着好的,竟都年纪轻轻的便有了婚约。”

    水臵将京中人家寻摸一回,想到水臶说的是谁,忍不住笑道:“三哥说的可是那贾琏?那小子着实有趣,泊儿去了松瑶书院几日,回来说起书院事便少不得提那小儿。”

    “琏儿最近又闹腾了什么?”水郅饶有兴趣的问道,心下想着这孩子若是弄进宫里一定很解忧愁。

    “泊儿和泽儿本来同溶儿就熟悉,书院中说话瞧着贾琏对他们的神色有些不对,便捡着只他三人的时候问了溶儿,却是那小儿之前做文章被他二人比下去,心里头不舒坦回家闹腾一回,现下转过性子瞧着他二人便不自在。”水臵虽说已为这事儿笑过一回,现下说来仍是止不住的笑起来。

    “是了,事后泊儿瞧见贾琏便笑,直把那小子笑得恼羞成怒,估摸着无人注意的时候闹了溶儿好一回。”水臶也笑起来,眼神中很是怀念,极轻的叹一声方才续道,“发觉被泊儿泽儿瞧见了那般做派,那小子倒是在人后将恭谨皮丢了,对着他两个耍赖使性子一点儿都不含糊。”

    “……琏儿着实爱闹,又好面子,想来要闹一阵子,好在知分寸。”水郅听着水臶那一叹只觉心沉重得都不晓得疼了,带着笑又说了几句,便让张宁送他二人回府。

    水臵瞧着身边闭目养神的兄长,到底没忍住,低声道:“三哥,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不想让何家再起来碍眼。”水臶回答的简单,墨玉的瞳子中却是满满冷意。

    正被方森杰训斥胡闹的胤礽小小的打了个喷嚏,霍百里瞧着半大的孩子几乎瞬间红成了虾子,用书册遮着面孔无声笑了好一会儿,见方森杰又说过人两句便把人撵去同胤禔一起喝姜汤,待屋中静下,放下手中书册,低声道:“皇上不是猜忌心重的,靖王接下军备一事,你我也放心不是?他总不会害夙平和瑶玶。”

    “我晓得,只是瑾安这心思顾念太多,且他揣测……心意着实太过精准,我这心里头总觉不安。”方森杰叹气,垂眸许久方才抬头看着霍百里的眼,道,“我怕瑾安会弑君。”

    “沐言,你现下说话……真是越来越不谨慎,若要我说,瑾安和佑明这般鼓动宗室皇亲出来做事,只是担忧夙平罢了,也难为他两个从皇亲里头扒拉出这两个,”霍百里卷了书册敲敲方森杰肩膀,笑道,“沐言,你该将肩上的担子与人分担些,你扛不了这世间所有,徒儿们本事不错,现下做事也不藏着瞒着,你我该更安心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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