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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带了紫鹃回来,本也没打算在家里久住,过了两日,就吩咐收拾东西,打算转日吃了早饭过去。
妫柳听了便同黛玉商议:“姑娘,我先往兰哥儿书院那里去一趟,跟那几个呆子说一声。还有些东西要吩咐。”
黛玉知道她说的之前传信的事,便答应了,又吩咐她:“小心些,我们下晌就走,你若赶不及,到时候直接去园子里也罢。”
妫柳答应一声,自敛了息,使个神行术往连城书院去了。到了那里,早有两个小童在一处山岩上等着。妫柳先发了通火,又让他们把个灰白色的石雕盒子拿了出来,拿手里捣鼓了半日。又另外摸出一把紫贝来交给他,吩咐道:“好了,下回你直接用这个收信就成了。”
小童接过来试了试,问道:“师姐,你换了甚东西?怎么灵识探不出来?”
妫柳翻个白眼:“自然是换了更高明的功法,你们且不懂呢,少问。”
小童接过盒子,老实点头,不再多问。妫柳又随口问了些此间的事情,才同他们作别道:“同你们哥儿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今日就同我们姑娘回园子里去。问他好,谢他帮着传信。”
小童赶紧答应了,心里想着:“到底是师姐,这么快就学会这里的虚活儿了。什么给你们哥儿带好,给你们奶奶问安的……”
妫柳不知小童腹诽,出了书院那山,正要往回赶。忽又想起之前贾兰说过的乌龙禅院的事情来,这回她从番国寻着不少有趣的东西,只是还没来得及细细研究。如今看来这世上也有修炼的,只是同落蓂关的道途大不相同。既然要在这里立足,多知道两分总没有坏处。
这么想着,索性又往东北边去,想去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好东西。到了那里一看,傻眼了。在她们落蓂关,但凡说起哪处哪处可供游历之所,就算不是个秘境也得是个密林高山深湖浅海之类。上回听贾兰说了,她就以为是什么佛修的秘境,结果就是个藏在山坳里的小破寺庙!
刚还说这个世上也有通道之途,呸!收回这话,太高估他们了。
既来之,也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进去看看,啧啧,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看那供案上头的东西,也是俗之又俗的俗物。四下灵觉探去,也没有什么隐藏的禁制阵法之类东西。实在就是个小破庙儿!
丧气无奈往外走,当院一个东西引起她注意。你道是什么?正是那个已经半截埋在土里的大铜鼎了。那铜鼎也不知是混了什么铸的,要说青铜,它又偏红些,要说紫铜,它又更暗沉。原先里头是日夜不断的愿香袅袅,后来被荒弃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鼎下长了杂草,上头冲刷下来的细沙烂泥渐渐堆积起来,连里头的香灰也早就板结一块。
若是在寻常山下哪里,只怕早让人搬了去派什么用场了。只这里本就荒僻,也没条像样的山路,就算想搬走,也没谁有那个力气。
妫柳走近前去,随手把底下的泥沙乱草都清了,露出支腿来。这三根支腿与鼎相接处都雕作兽头,支腿落地是一只六指脚掌。妫柳使了个拂尘咒,那兽头上纹样精细,三者虽是同一物,神情却各不相同。
妫柳直觉这东西不是凡物。四下看看,又嘟囔道:“你的盖儿呢?”
自然没人答她。不死心,又里外找了,仍是没有。看看天色,也顾不得许多,先把那鼎里头的香灰之类也清干净了,往兜里一收,把地上抹平,使个春乙诀,几丛乱草霎时生成。又理一理周边气息,这才又匆匆回城去。
到林府时黛玉正准备要走,刚好赶上,一众人等分坐了三辆车,往贾府去了。
到了府里,黛玉先去见贾母,又去王夫人院里请过安。就领了人往稻香村去,见了李纨,不过略坐了坐,便道:“大嫂子,我先去凤姐姐那里一趟。待会儿再过来。”
李纨笑道:“你如今也拘泥了,她们都在外头的,你就是先去了她那里,再往我这里来,不是省了一趟脚力?我还要争这个序位不成!”
黛玉笑道:“既是遵礼来的,索性遵到底也罢。我也不爱行那半瓶子晃荡的事儿,又或者都不讲究,也索性干净。”
李纨笑道:“也有道理。”
黛玉便带了辛嬷嬷往凤姐处去,凤姐那里如今也不得面见,只把几样养身的药材交给平儿,坐了喝了口茶,还回园子里来。
迎春等处早有墨鸽儿等人送了东西过去,黛玉再回稻香村时,见迎春邢岫烟同惜春都在了。见她来了笑道:“就晓得在这里等着妹妹,定没错的。”又道,“你如今哪个月不往家去几趟?每回来还都给我们带东西,我们不回礼又不好,回礼也不好。何妨大家都省了,倒干净。”
黛玉坐下笑道:“你们别把它当个礼不就完了?!家里应时应节都备的,我就一个人,哪里要那许多,正好分送你们几个,也不枉费她们一番心思。”
迎春见妫柳站在黛玉身后,笑道:“你这丫头可算回来了!你不晓得,你不在时,你们姑娘想你想得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真不晓得你给她下了什么*咒了,也没见她把哪个人这么放心上的。”
妫柳便看看黛玉,黛玉笑道:“你去了,我才想起来那时候正是冷的时候,后悔该让你晚几个月出门才好。”
妫柳笑道:“时气还得跟着地气来,咱们这里是冷,越往南越暖和。听说有更南边的地方,四季如夏,整年都只一件褂子就能过了。”
迎春笑道:“你别理她,她是害臊了不想认呢。也亏了这回,我们得其机缘问了回道,很得了些好处。这么算来,真该谢你。”
妫柳一听问道就来了精神,赶紧问事情始末,迎春同她相熟,便三两句话说给她听了。妫柳听完叹道:“我原先看来,你们这里的人,念己相合,其中明明多少前后矛盾之处,都只恍如不见的。想不到还有从这里切入问道的,果然姑娘们同一般人不同。”
墨鸽儿听了在一旁运气,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丫头,还对主子品评起来!偏看姑娘几个面上还都甚是受用的样子,不由气闷。
迎春见妫柳一脸老成样子,不由逗她道:“那你说说,照着你的意思,你们姑娘到底是念着你好呢,还是不念你好?”
黛玉一笑,也看着妫柳,看她如何回话。
妫柳歪了脑袋笑道:“这话还真不好说。我只试着说说看吧。要从根上来说,自然是姑娘不念着我好些。不管我在不在姑娘身边,姑娘始终心静如渊,气动无滞,才是最好的。只这话这么说来,便已经落了窠臼了。因说‘不念着我’,这里头先就有了个‘念着’,又在这上头生加了个‘不’。便已经不是本根,所以才说这话难说。”
迎春等人听了细思,惜春便道:“照你说这个‘不’字还真不好用了。”
妫柳便道:“比如现在姑娘们,我说一个话,‘打现在起,姑娘们万万不可想问道这件事’。”
众人听了,忽都略略皱起眉头来,片刻,邢岫烟笑道:“好促狭的法儿,这话一听到,先就想起问道这件事了。”
迎春同惜春也点头,妫柳又看黛玉,黛玉看她一眼,淡淡道:“我只想着待会儿屋子里该如何收拾。”
妫柳笑道:“姑娘这是取巧,不错,要想避过一件事,法子该是把念头转去旁的事上。若只一味盯着‘不可……’、‘不许……’、‘不能……’,那念头仍就在那些不可不许不能之事上打转,再脱不出来的。”
迎春点头道:“是以你方才说愿你们姑娘不念着你,这本身就是念着在先了。”
妫柳道:“正是如此。且念生气乱,因生思虑而气滞某处,想要去滞,得待此念消去方可。若人秉持着‘决不能’之念。比方姑娘想起我来了,这已是一滞,她心有所觉,马上道‘如此不对,我不该想起这事来的,万万不可再想了。’这却是又生了一念,便另是一滞。如此,只会妄念频生,念念相逐,徒耗精神。”
邢岫烟问道:“那如何才能消去前念?”
妫柳嘬个牙花子道:“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因一说如何,后头便带了个使劲用力的造作之意了。一个不好,就是更生一念,哪里还有消去的一天。”
惜春催道:“好不好成不成的,你先说说看。”
妫柳便道:“消念的法子,应有两个,一者除根,一者单吊。除根者,心生念之根本寻着了,将之消去,自然万念俱消。单吊者,一个念头出现时,觉察之,即可。不因之生二念,此念便渐弱渐无。万不可生‘应对’之法,生之延之化之避之乃至否认之,都是加生机于此念,反生念根,纠结成团,越发凝固了。”
迎春笑道:“方才还说不能用‘不可’,你这里又来一个‘万万不可’。”
妫柳笑道:“是以才说这话不好说。”
邢岫烟却摇头轻叹道:“这法子说来容易。只一个‘觉察之’,就不是寻常能够的。”
妫柳不由多看她两眼,点头道:“姑娘说的甚是。”
几人都看着李纨,李纨笑道:“看着我做什么!不晓得我被抓了壮丁?也坐不了一会子,三姑娘那里就得派人来寻了。”
惜春道:“正因如此,大嫂子快点我们几句。”
李纨道:“邢妹妹能说出‘觉察’之不易,就已经在你们几个之上了。可见她是实在在修的,你们几个只看了那许多杂书,整日口花花,拿个脑子翻来覆去想有何用?这念力根本,便不在个脑子上头。
为甚说觉察不易?因常日里,我们的念头便是我们自己,要有觉察之能,先要能把念头停在自己之外,这个就是功夫了。寻常人争执评判,靠的什么?不就是一堆念头!寻出个偷东西的奴才来,你生气。你能生气者,正是因你有一个‘奴才就该安分守己’的念头在那里,才会动气。如此想来,一生里喜怒哀乐,多少都与念头有关。这般纠缠生成的一个自己,你拿什么去觉察?这就是功夫了。”
众人听了正细思,果然外头翠墨来了,说三姑娘请大奶奶过去商议事情。李纨只好起身,众人也都起来相辞。一群人都往外去,到了分路,李纨往议事厅去了,余者便都奔了潇湘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