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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平儿也来了,见这里好玩,也挤一起吃起来。没多会子,凤姐也寻了来。一屋子吃得天昏地暗,哪里还想得起作诗来?!
只黛玉在那人语喧嚣地里,饮一口酒,夹一块子什么吃了,也不晓得到底吃了什么。湘云见她这样儿,拿胳膊肘拐拐她道:“林姐姐,想什么呢,这般神思不属的。”
黛玉悠悠转过头,眨眨眼睛,叹口气道:“也不知道怎么了。”
一旁墨鸽儿哼一声,快语道:“姑娘定是又想念鬼头柳那个丫头了!她今日若在,不晓得又要说出多少疯话来。或者有掏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盆儿碗儿杯儿的,好讨姑娘欢喜。”
黛玉道:“她在时,我只嫌她闹腾聒噪,如今不在身边,倒还真缺了什么似的。”
湘云道:“嗐,我还当什么大事呢!她不是你丫头?你若想她了,只管叫了她来不就成了?哪里用得这么……这么……我都说不好了!”
黛玉这才笑道:“留她在家里有事呢。且若真这么把她叫回来了,倒像我多离不得她似的。往后她再犯浑,越发难管教了。”
湘云点头道:“我说呢,怎么这回来没带她,原是要罚她的意思。”
那头宝玉筛了酒过来要同湘云拇战,湘云立时抛下这头赶着去了。
黛玉摇头道:“到底是作诗来的,还是喝酒来的?”
李纨也看着眼晕,赶紧道:“今日我们联句,五言排律,韵限二萧。你们是现在就作呢?还是等醉了再作?”
湘云那里紧着挥手:“大嫂子,现在哪里想得出来?自然要等会儿再说。”
李纨道:“等会儿我怕你们出来的都是‘真言’了,倒不是诗,成符咒了!”
惜春一听符咒就扭了头来看,问:“什么真言符咒?在哪儿呢?”
李纨道:“可见你们这会子眼里只有酒肉,再没有旁的了。云丫头说要待会子再作诗,都吃了这许多酒,有道是‘酒后吐真言’,待会子再作出来,不成了真言符咒了?”
正说着,凤姐儿要水洗手,叹气道:“我正吃兴头上,大嫂子就拿诗社的事儿说话。眼见着这不会作诗的是没福气吃了。我还是有点眼力劲儿,别等人赶我吧。”又说平儿,“你这蹄子,还只坐着不动,难不成你也会那些湿啊干啊的?”
平儿也刚饮了两杯,笑道:“奶奶别催我,我再吃一杯就好了。”
一时吃喝已毕,众人离席,往另一边屋子里围坐了,又另奉上茶来。凤姐见有整个蒸的大芋头,笑道:“这个有趣儿,若是有煨的,就更好了。”
李纨听着了点头笑道:“煮雪烹茶,拨火煨芋,你也算会顽的。”
只那头平儿洗完手穿戴时少了个镯子,也引一番惊疑,幸好凤姐揽了去,众人才得放下这事,安心说起作诗的事来。
抓阄定了顺序,李纨执笔,凤姐先添上一句,李纨续,其后按着顺序来。
没轮上两圈,李纨一撤步,就开始乱套,有急才的抢句,一时不得好句的就轮空,更有宝玉这样看热闹混忘了自己也是局中人的糊涂儿。又笑又闹,潇蘅倒不显了,只湘云同宝琴两个口锋最健,整律下来,却是她俩最多,宝玉照旧落榜。
他又想求人担待,到底不成,李纨的主意,罚她去栊翠庵求枝红梅来。众人都道此举甚妙,宝玉也自乐于受此“严惩”。邢岫烟见了心里奇怪,问两句,却听说这栊翠庵的妙师父虽目下无尘最清高不过的,却对宝二爷另有青眼。也不由笑叹。
待得宝玉从妙玉处乞了红梅回来,玩赏时,贾母也坐了暖轿来凑趣。一来热闹热闹混混困头,二来是要问问宝玉同宝钗作的那园子的图来。贾母笑道:“如今我算知道这法子的好了,想来当日若是托付了四丫头,怕且让我等着呢。”
惜春笑着凑来道:“老祖宗莫要臊我了,我晓得技不如人,只一早就说了如此,也算我有两分自知之明。”
宝钗笑道:“因上回中间作了祭秋的图儿,就耽搁了几日。如今虽冷,幸好屋里都是地炕炭盆的,倒不碍什么。若是赶一赶,年前该是能作完的。”
贾母道:“你们也别很欺我不懂那些。若是隔了时候长了,只怕一样的颜色也显出不一样来。”又看宝玉道,“宝丫头我知道的,若有耽搁,定是在你身上。我可不管,年下定是要的,若是不得,我只管问你。”
宝玉赶紧给贾母斟酒,笑着道:“老祖宗,你看今日,就是因我如今精神都放在那画儿上,才在方才联句时又落了榜。可见我用心了,老祖宗定得信我这回。”
贾母摩挲摩挲他头顶,又转头对惜春道:“我看今儿这雪景就不错,你二哥哥同你宝姐姐没得那空儿,你不如凑手把今日这雪景图画了,也极好。”
惜春便笑道:“老祖宗,一事不烦二主,怎么又抓我壮丁?”
贾母笑道:“好嚒,你这丫头是越发乖滑了,如今我竟是使唤不动你了。”
正说笑,凤姐寻贾母来了,一通说笑,把贾母哄得高兴。两人便作伴走了,临行还叮嘱她们“潮湿,不可久待”等语。
迎春看惜春一眼,惜春吐吐舌头松口气道:“可要谢谢二嫂子那一阵风儿!”
迎春摇头道:“你也太大胆了些。老太太都提了两回了,你就应了一幅能这么样?如今只这么惫懒,倒让人说‘逆亲罔上’,成个不肖儿孙了。”
惜春嘟囔道:“我这里多少事情要做,都是真要紧的。这画个园子什么的,真想要时,让外头老爷跟前随便哪个画了不成?我哪里耐烦这个。”
迎春道:“‘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你有你所好也无不可,只你到底还在这里过日子,面上功夫大体上总不要错太多,才是长久安稳之策。如今只一味这么各色起来,反落了人眼里,到时候不定后头多少事来,也没那个空儿给你做那些‘正事’了。”
惜春一想,若是真哪日让她回东府去,还真是不得安宁了。遂撇了撇嘴道:“好了,二姐姐,我知道了。明日若老祖宗还问,我就应了吧。”心里却想着,到时候木木呆呆,不错不好地弄一幅出来,索性断了后头的事,也算得计。
迎春见她神色,哪里还会不晓得她那点心思?只是与人相交,就算至亲至近,也代不得她思想行事。言语劝诫,对方能听进去几句也是她为主,这头用力劝说的人却是使不上劲的。若果然“教书育人”皆有十成十的效果,天下哪里还会有愚鲁不肖之人?遂也只要一叹罢了。
第二日,贾母却另提了件事出来,“我看昨日琴儿同她丫头抱着梅花立在树下那样儿好得很,我也不说旁的,只这个,你可能给我画出来?”
惜春心叹“还是逃不过去”,便笑道:“老祖宗只不嫌我功力不够,我便接了这差事。”
贾母笑道:“你可别想如今接了去,抻两日又给我还回来!”
惜春忙笑道:“再不能的。老祖宗只管放心。”
边上迎春见她这回答得利索,也略放下心来。待这里散了,便约着往稻香村去。
恰好这日贾兰回来了,正同李纨说要换人的事。李纨听说他想把方糕、团子几个换回来,知道是他身边有了傀儡,想带那几个。只李纨见过妫柳,还会不晓得他们?论法术本事的,是不用说,哪个都从阿土手上领了一储物囊的灵石;只论在这世上行走交际,他们哪里知道?!若是单只留这几个,还不定乱成什么样儿了!
见贾兰坚持如此,心里也生了疑,拿话把他支到他两个姑姑那里去。这里又吩咐人把方糕团子叫进来问话。先说了几句书院的事,话锋一转问道:“哥儿最近可惹了什么事了?你们若知道,只管说出来。有我替你们做主。”
那两个就打上眼色了,李纨顾自喝茶不语。半晌,方糕道:“大奶奶,按着书院规矩,我们是不能进里头伺候的。这事儿我们只听人说起,自己却未曾亲眼见着的。说给奶奶听,也做不得准。”
李纨点头:“你们的难处我知道,只管说出来听听。”
团子便道:“前阵子……听说哥儿同吴家两兄弟起了点争执……不过后来那俩就不来这里上学了,也没听说还有旁的什么事。”
李纨一听,想起之前贾兰曾提起过这两个。只没想到小孩子间的一点点龃龉,隔了这么长时间还不消停。又听那两个都不在这书院里念了,恐怕事情非小。遂点头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们很好。往后再有这样的话儿,只管来告诉我。万不可替他瞒着。你们小,不晓得这些事儿的厉害。”
那两个赶紧答应着。李纨又让素云拿了银角子赏他们。
晚间贾兰回来,李纨也不提这事。母子两个安安生生用了晚饭,又喝茶说笑。将及就寝时,李纨才道:“兰儿,你同我过来,我有事问你。”
贾兰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方才自己拧着定要换人的事恐怕已惹了他娘疑心。只是这事儿他也无法,总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若他还带着方糕团子几个,那头一旦有什么动作,恐怕护不过他们几个来,弄得缩手缩脚,岂不太不爽快?!
由此到了屋里,也不待李纨再问,就把那日的事儿前后都说了。只没提往府里偷了拜帖给书院送珠子匣儿的事儿。李纨一听就知道自己料得不差,叹道:“你只当把那不济的往府里一藏就没事了?若人家真因此生恨,难道就不会从别处下手,还定要同你各人拼个高低才对?祸因已埋,哪里那么容易躲过!”
贾兰辩道:“我并不曾将他们如何,只他们步步逼迫,才致如此。何况那日我也没下什么重手。照着娘说的,非得逆来顺受才能保万无一失了?只怕也未必呢。”
李纨哼一声道:“若是原先,你说这话我还信你几分。到了现在,以你的手段,想要不起风波得平了这事难道还会有不成的?不过是你心里生了意气,想要给他们一个没脸,让他们知道惹错了人罢了。”
贾兰忍不住笑道:“娘你都知道还说我什么!”
李纨看他这打心底里泛出来的得意劲儿,实在不晓得该哭该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