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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为虽然面上平静,心中却也是思潮起伏,其实他也是刚才突然间被李修竹问起,加之自己本就对徐光启极是尊崇,一时冲动之下,竟然脱口而出徐光启乃是自己业师!不料话刚出口便看见众人反应如此激烈,心中微觉不妙,那个,自己似乎有些唐突了?
这时代师承关系可是不能乱认的,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和学生之间休戚相关,祸福与共,是以不仅徒择师,师亦择徒,拜师授业过程更是繁复之极,近乎宗教仪式,与现代社会那种松散的关系不啻天壤之别!
相比之下现代大学生为了达到学分要求,最少要报数十门课,四年下来多数人连老师名字都记不得几个!说起来这也是吴为脑子中缺根弦的重要原因。
□wan□书□ロ巴,+anshu▽ba.既然这年代师生关系这般着紧,自己空口大言,冒认他人门下,万一被人拆穿必为人不齿。尤其是徐光启位高名重,身负天下之望,自己冒认是其亲传弟子,更是有攀炎附势之嫌!万一为人发难,不唯自己前途尽毁,还会连累李崇的名声,所谓骑虎难下,正是指的现在吴为的处境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说吴为是全然没经过大脑思考,却也并非实情,刚才李修竹提到徐光启的名号,吴为脑海中立时便浮现出徐光启的生平事迹,模模糊糊间只觉得十分亲切,是以竟头脑一热,下意识地说出了适才那番话来。现在回头想想,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己穿越以来,种种行事,无不与徐光启所治之学暗合,既然李修竹能将两人联想到一处。恐怕自己潜意识中早已将徐光启看作自己老师也未可知!
仔细想想,这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说不定正误打误撞竟成了神来之笔!徐光启学究天人,生平最是沉迷术数之学,但却一直苦于无法取得士大夫群体的认同,行事起来事倍功半,助力绝少。加之明末政治腐败。利益团体盘根错节,朝野之间种种疴疾繁多,稍有变动便是处处掣肘,竟是丝毫动弹不得!自家最得意的练兵、造炮、水利、农学多是停留在纸面之上,但欲加以推广,便是千难万难!
十年之前徐光启受命以新法练兵,岂不正是在这开封城郊,岂料历经两年辛苦,竟以财政拮据。阉党作梗而草草而终,其本人更是遭受“孟浪无对”、“骗官盗饷”、“误国欺君”种种攻讦,数次被迫去职,“冠带闲住”,直至新君继位,阉党倒台方得复出!
说起来徐光启虽然地位崇高,但其声誉多从书法文章而来,生平最引以为傲的一身西学本事竟无从施展。若说其胸中没有块垒,自家是死也不信的。若然竟有人能将其一脉学问发扬光大。用以经世济民,匡扶社稷,说不得有极大可能他是会乐观其成!
自家以西学之法治理安塞,训练新军,卓然有小成,最要紧的是平息陕北民乱。全活生灵无数,以徐光启的沛然气度,宅心仁厚,得知自家学问被发扬光大,定然颇为欣喜。再加上自家虽然文章不行,但胜在持身甚正,并无劣迹,说不定他得知自己冒认其门下也未必便会揭穿。
再往深处琢磨,中国古人治学,向来讲究个传流有序,极重师承,自家虽是创下了好大事业,但来历不明始终是块心病,甚么辽东秀才云云,在安塞乡下地方说说还行,若然引得有心人注目,根本经不起稍加推敲!何况即便支吾过去,旁人问起自家师承又如何作答,难不成也说是皆没于辽东不成?自家所行之事世人皆知,众目睽睽之下若说自家师承这般人物竟会籍籍无名,却又有谁肯信?
若是竟然弄假成真,真个拜入徐光启门下,那好处就多了。首先再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行事尽可全数推到玄扈先生头上,左右他治学甚杂是有名的,最是易于取信,其次他乃是朝廷重臣,天子之师,乃是根正苗红的文官领袖,有他为后盾,自家将来诸般行事把握便大了许多。谁若再想使坏便得掂量一下自己斤两,看是不是够分量跟士大夫群体和皇帝对着干!
而自己借徐光启的东风,也可助其实现毕生心愿,老头儿最耿耿于怀的,莫过于其大力提倡数学研究和建立综合性科学院两件事无疾而终了。其实说穿了一文不值,不过无钱二字而已,自家别的没有,多的正是银子,大把洒将下去,建立科学院,招揽天下有志此道之人亦非难事。
一个获名,一个取利,这正是,人与我,两相宜!
只是最可忧者,虽然自家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却不知道老头子心意究竟如何,是不是能与自家达成默契,毕竟对方是否能以常理揣度,在预想达成之前,一切还都是未知数。
嗯,当务之急,须得赶紧投书徐光启老大人,端正态度,认真认错,先争取对方原谅再说!
想到此处,吴为心中稍定,看众人神色时,惊诧之情不过维持得一会,显是已然对自家所说深信不疑!吴为暗道一声惭愧,先赞了一下自己人品不错,面上仍是若无其事,脑中飞快转动,思索着应答之词。
这边厢李崇也自认想通了其中关节,自是不会再当众询问,如此岂非有失自家识人之明,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起浮沫,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以显示一切情况早在自家掌握之中,心中却是暗忖,这小子来历这般了得,为何行事如此低调,莫非是玄扈先生担心万一事有不谐,会损及自家名声不成?是了,定是如此,高人行事,当真神鬼莫测!转念又想,若然如此,恐怕这辽东秀才的身份也是胡乱编造的,嗯,玄扈先生和董玄宰是松江同乡,这小子说不定是江南哪家世家子弟,如此说来,与我孩儿倒也般配。
想到此处,李崇又故作不经意扫了吴为一眼,见他丰神俊朗,笑起来六颗白牙,一副贱兮兮的模样,愈发坚信了自己的判断,哼哼,说什么世居辽东,举家被难,倒是编得好一套大书!看这哪里有半分颠沛流离的样子,分明生下来便养尊处优,钟鼎玉食的,瞧这细皮嫩肉的,便寻常女子也不及他!说起来他所操官话口音与那熊蛮子(熊廷弼,江城人)倒是有三分相像,遮莫竟是湖广人不成?
李修竹侧身半坐在圆凳上,便如童子在塾师面前一般,略微有些局促,抬头望向吴为,欲言又止。
吴为心中计较已定,见众人目光都望向自己,哈哈一笑,朗声道:“恩师常叮嘱我行事不得张扬,是以平日我不常提及此事,所幸年来略有小成,总算没有太辱没他老人家的名声,此次随大人赴任,途中须得经过京师,终于可以重见恩师之面了。”说着面上露出孺慕依恋的神态,又道:“恩师年事已高,此次相别经年,也不知他老人家身体现下如何了。”眉头微蹙,作忧虑状。
李崇心道:“不出所料,果然是玄扈先生派这小子来的,说甚么低调行事,还不是取巧罢了?现在是事成立了大功,你自然将实情说出,若是事情搞砸了,说不得这个秘密就是谁也不知的了。”口中却道:“为文也无需担忧太过,玄扈先生闻知为文在安塞所行之事,自然是心情大好,想来便有些许小恙也当不药而愈了。”众人纷纷称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