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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李修竹鼻中轻哼一声,随手端起桌上茶盏,淡然说道:“此必是福王世子!”
李崇和吴为听得微微一愣,吴为反应快些,接口道:“是了,适才觑见那贵人年纪甚轻,约摸只得二十来岁,正与福王世子形貌相合”右手在桌上一拍,道:“正是如此,若非是世子,又有谁敢擅用亲王仪仗?”口中说着话,头脑中却飞速地转动起来。
福王世子?岂不就是那位在崇祯皇帝殉国之后在南京继位的那位弘光帝朱由菘吗?
历史上正是此人,在李自成攻破洛阳之后扔下自家老爹逃之夭夭,之后流落江南,落魄潦倒,直到京师沦陷后方才时来运转,竟被南京留守大臣和江北四镇共同推上至尊之位,先为监国,随后登基而为天子!
此人虽说在位时间只有不到一年,其间内忧外患频仍,群臣争权内斗不休,他竟然还忙着大修宫殿,广选美女,传说中为了配制春药还派人到处捕捉蛤蟆,人称蛤蟆天子,但无论如何,他也是当过皇帝的人!
如果说之前见过杨鹤,算/ .是见到了副国级的领导(历史上最高也就当到三边总督,相当于现在的大军区司令员,差不多正部级吧),那现在就是亲眼见到了未来的国家一把手!
当然,这个一把手有很大水分,南明地盘只有东南半壁,还不包括四川,与历史上南北朝时候最弱的陈朝差相仿佛。但与当时的江南还未充分开发不同,明末的江南经过了千余年的生聚繁衍,已经成为了整个中国人口最密集,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
当其时也,外则以江北四镇拱卫南京,左镇(左良玉)控遏上游,内则凭借长江天险隔断东南,至不济也可维持一个南北朝的格局。而且甩掉了华北这个烂摊子,南明的国家财政大为改善,而反观入关之后的清朝失去了江南的漕运。经济上实际已经破产。
五百多年前。建虏的先辈,暴然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短短十数年间便摧枯拉朽般击破了当世最强的宋辽两大帝国,所向无不披靡。以此兵威临之。亦对如风中残烛般的南宋无可奈何!
相比之下。建虏若非吴三桂开门缉盗。连山海关都打不进来,较之金人,相差又何止以道里计!
不需要主动出击。只要守好门户,严阵以待,不说北伐中原,直捣黄龙,让这个政权生存下来总是不成问题,这可能就是当时人们的想法罢。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南明的开局比之历史上南宋都要好得多!
只是后来的结局大家都知道了。
虽然南明的覆亡主因是腐败和内讧,但眼前这个所谓的弘光天子德行有亏,不能服众也是不可忽视的原因之一罢,此人继位之后便大修宫室,广选秀女,信用马士英,贬斥史可法,猜忌藩将,囚禁“假太子”招招步步竟无一不是臭棋!
到了最后,他虽然也没落得甚么好下场,逃亡途中被叛将田雄献给了清廷,送到北京吃了一剐,却可怜了无数生灵与之同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其后的数十年间,多少忠烈血性的汉家男儿前赴后继,死不旋踵,到底也没能够挽回汉家文明的气运
胡思乱想着,吴为望向楼下车仗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
转头望向李崇时,却见岳父大人眯眼望向那象辂,也是眉头微皱,一众安塞亲卫听见了刚才三人的说话,均是挤眉弄眼,面色古怪。
原来此时这位世子大人名声便已颇为不佳,安塞船队沿黄河一路行来,流民的苦情听也听得熟了。那些逃荒的百姓十有八九均是被福藩治下苛政所迫,言语中颇有提及这位世子殿下的,无不切齿愤恨,却哪里有甚么好话!
此人年纪虽不大,却端的是劣迹斑斑,寻常斗鸡走狗的勾当自不用提,还求仙访道,沉迷上房中术,其下更有一帮市井无赖为之奔走,打着王府旗号为非作歹,欺行霸市,甚或光天化日之下竟将过路女子掳进王府,摧折之余还要苦主家中拿钱来赎!王府势大,官府亦不敢管,弄得洛阳境内竟是人人自危!
老福王自家就是天字第一号纨绔子弟出身,谋夺皇位不得才被迫就藩洛阳,虽说是富甲天下,毕竟是局促一隅,因此将这满腹委屈化作了宠溺加诸在了自己这宝贝儿子身上,更不稍加管束。
左右明廷对待各地宗藩甚是优容,只要不造反,就荒唐些也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笑之资罢了,闹得大了也多只是派遣官员口头斥责一番而已,即便殴伤人命,也至多罚俸了事。
这也就造成了明朝亲王为非作歹者甚多,被处置的却是寥寥可数。最出名的荆王朱见潇,饿死亲母,杀死亲弟堂弟,霸占弟媳,常与一帮地痞流氓到汉水上抢掠民女
如此大奸大恶之徒,竟安居荆王之位长达二十八年之久!若非饿死亲母一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触怒了提倡以孝道治天下的孝宗皇帝,终被赐死,说不得此人还要福禄寿考俱全!
荆王疏宗尚且如此,福藩是亲藩之首,朝廷亲亲之谊更重,愈发骄纵得肆无忌惮,无法无天。老福王身躯肥胖,行止不便,近年来福藩一应事务多由世子执掌,此人除种种荒唐行止之外,贪财好货之癖更胜乃父,厉行聚敛,大兴土木,灾荒之年也不稍悯民力,好端端的一个洛阳城,本是与开封东西并称,向称河南膏腴之地,竟被弄得民生凋弊,流亡四散,其中缘故,倒有一大半要归因在这世子头上!
尤为骇人听闻的是,境内百姓流离,此人不唯不放粮赈济,竟还伙同地方官府,趁机将多少有主熟地认作荒地,圈占到自家名下。若是日后苦主竟然侥幸挣扎得性命返回乡里,也只会发现自家田宅早已改名换姓,成了旁人产业,区区小民,又如何敢与其争竞!
若是那见机识相的,老实认作福王庄田的佃户,虽少不得要受庄头盘剥欺压,毕竟还能勉强过活,若是有那一等脾气执拗的,竟执意举告不依,王府只纸片笺递入官衙,认作通匪大罪,便断送了性命也只等闲事耳!
福王世子名声如此之劣,引得众人侧目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如此大张旗鼓地在开封城中招摇过市,倒是颇为蹊跷,遮莫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想到此处,吴为不禁扫了李修竹一眼,只见他面色平静,缄口不语,似是有些意兴索然。
不知为何,吴为心中突然隐隐浮现出一丝不安,细思之下却是不得要领,只得暗道这车马队伍赶紧安稳过去也罢,别要出什么纰漏才好。
所幸福王世子的仪仗队伍一路行来只是开道之时弄得鸡飞狗跳,倒也没有再多生事端,眼见仪仗队伍渐次行得远了,街面上又恢复了适才的熙熙攘攘。 一旁掌柜侍立已久,见众人安坐,急忙凑上前来,躬下身子,满面堆笑道:“各位老爷想用点甚么?小店的鲤鱼焙面,细切鱼脍,蒸羊羔儿都是拿手的招牌菜,远近有名!”这掌柜身躯肥胖,动作却颇为灵活,他适才冷眼旁观,早已看出吴为等人来自外地,非富即贵,身份不凡,是以亲自前来招呼,还憋了一口凤阳腔的官话。
吴为瞥了他一眼,故作漫不经心道:“开封当真是中原第一大都会,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
那掌柜可能是茶博士出身的,口齿伶俐得紧,闻言笑道:“老爷这话说得再对也不过,咱们这儿便是前朝的东京汴梁,想当年包龙图坐衙就是在咱们开封府!小人虽见识浅陋,似这般场面,自小却也见过不少。”
他停了一下,又道:“老爷有所不知,这福王千岁的仪仗自然是了不起的,不过比起咱们周王千岁可就有所不如了,那拉象辂的四匹马不是纯色,里面有一匹的四蹄上的毛是黑色,不似其他三匹都是白色,显是拿来凑数的,这里有个名目叫做四蹄攒雪,可万万马虎不得。象辂旁边还差一个捧唾盂的,千岁爷万一咳嗽痰涌啥的,莫非还要亲自动手掀帘子?这也是关系王家体统,万万轻忽不得的打幡的旗杆只有一丈有余,也不如咱们千岁的高适才人太多,像捧梳子的,捧虎子的也都没看见,想来也是没有的了”掌柜的言辞中颇为自得,带着一股老开封人见多识广的傲气,直说得头头是道,口沫横飞,听得安塞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吴为望了李修竹一眼,微微一笑,正待说话,突然隐隐听得远处传来哭叫喧闹之声,众人都是一愣。亲卫老黄急忙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冲到栏杆边,探头向外看去,转身向吴为与李崇禀道:“禀报大人,似乎是适才的车仗方向出了甚么事情。”说罢望向那掌柜。
那掌柜也搭手向远处张望,道:“看情形遮莫是过上土桥的时候出了甚么差池”突然诶呀了一声,道:“不好,像是有人落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