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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刚到濮家那两日,正赶上了濮雒向如姒动手的那一回,因而十分明白如姒对濮雒的防备,闻言向夏月点点头:“采菀不在,你格外仔细保护着姑娘,凡事务必小心。”
夏月见朝露表情虽然算不得凝重,却也十分认真,心中就大概有数了,应声服侍着如姒又换了一件衣服,便往正院里头去。
刚进了跨院月门,浓烈的汤药味道便扑面而来,如姒本能拿手帕捂了口鼻,心想池氏这阵仗摆的比上回可大的多,却不知有什么新招数等着么?
正房门外,双莺正坐在台阶上煎药,看见如姒带着夏月过来,眼神闪了闪,神色复杂:“大姑娘,您来了。”
如姒颔首:“太太的病情如何?”
双莺答得迟疑:“太太,近来一直不太好,昼夜都很劳累,吃的却不多。先前就已经咳嗽的有些厉害,却不肯请郎中,这一回是不得不……”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便听啪的一声,如妍几乎是猛地将门推开,大步跨出来,向如姒怒道:“你来干什么?你害的我娘还不够惨?滚!”
如姒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如妍两眼,一身鹅黄细绢的月华裙,缠枝芍药的纹样仍旧是鲜活娇嫩,只是与此刻正院中的萧索肃杀气氛已经是不大相合了。看样式刺绣,这应该是去年的衣裳,腰身之间居然更宽松了些,显然这些日子以来如妍也消瘦清减了不少。稚气仍未脱尽的清秀面孔上虽然满了愤怒怨恨的神色,但颊上泪痕犹在,眼皮红肿未消,或许自己到之前如妍正在大哭。如此迹象种种,难道这次池氏的吐血生病竟然是真的?
如妍见如姒并未立刻反驳,而是打量自己,怨愤更甚,冲口骂道:“你又来看热闹是不是?你这个贱人,你非要逼死我娘是不是!你给我滚出去!”
“如妍!”后头濮雒急急赶出来,几日不见,曾经保养得宜的“风流翰林才子”也憔悴狼狈了许多,下巴上胡茬青青,袍子也有些皱褶,脸上的神气越发委顿。濮雒拉着如妍向屋内扯:“妍儿不许胡闹,进去照顾你娘。”
如姒神色不动,只立在原地静静看着。若眼前所见全是做戏,那可真要给濮家这个父子母女家庭剧组点上32个赞。
又拉扯几下,如妍终究还是恨恨地瞪了如姒一眼之后甩手进去了。而濮雒则走下台阶,带着些商量的和软口气问如姒:“你是来看你母亲的?”
如姒打从心眼儿里不愿意将池氏跟母亲这个词连在一起,只是看着濮雒这个既怂且颓的样子,也懒得多费口舌掰扯:“听说太太又病了,过来瞧瞧情形。”
濮雒点点头:“是病了,郎中让静养着。你先别去了,屋里药气也重。过几天等好些了,你再来请安。那个,”迟疑了一下,才道,“到我书房来吃个茶罢。”
这原本也在如姒的预料之内,当即颔首:“好,听老爷的。”
自从穿越以来,这是如姒第三次进濮雒的书房,头一回是濮雒还以为自己能掌控局势,威逼如姒放弃燕微嫁妆。第二回是濮雒和池氏遭遇了燕家的全方位碾压之后,认怂谈条件。
而这一回进门,便能看见装饰陈设都已经改头换面,古画古琴古香炉已经统统不见,博古架和柜子上原先一些花瓶古玩之类的位置现在放着的都是书。如姒扫了两圈,觉得这样去了强行附庸风雅的玉器玩器,反而倒像个真正的书房了。
“如姒,坐。”濮雒叫人上了茶,便和颜悦色地开始问如姒最近的生活,衣食住行是不是顺心,丫鬟下人可还都顺手。
如姒含糊应付了两句,便将茶盏放下:“老爷,有话不妨直说。”
濮雒脸上略有些讪讪的,但还是很快调整了表情,尽力挤出些慈爱笑容:“如姒啊,过去真是委屈了你。你母亲有她不对的地方,我也说她了。这些日子,她也知错了,一直尽力弥补着。你看你如今还算顺心,她又给累病了,这个,剩下的嫁妆,是不是能缓缓?”还不等如姒回答,连忙又补上一句,“你放心,该你的,定然是要给你的,只是你母亲如今确实病的厉害,只是缓上一缓,你看如何啊?”
这些说辞,并不能算是太意外。但如姒还是被个中的无耻部分再度刷新了认知,唇角一挑,满脸都是大写的嘲讽:“老爷,对不起我的只有太太么?太太是姓池的,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人家谋算我也算不得稀奇,那老爷您呢?句句都把自己撇的这样干净,这可不是君子作为。”
俗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话在所谓的读书人身上倒也适用的很。濮雒听了如姒这话,竟也没多少怒气,只是老脸红了红:“嗯,为父过去失察,忽略了你,那也是为父的不是。你,你说的是。”
大丈夫敢作敢当,大丈夫能屈能伸。濮雒前一句虽然差点,后一句倒诠释的很完美。
如姒心中多少也有点复杂,倘若自己真的只是重生的原主如姒,即便能因着惨烈前世而奋起一拼,此刻看着自己的亲爹低声下气至此,很难说心里会有什么感受。人毕竟是人,谁都希望自己能得到父亲的疼爱与肯定,从心里也会不愿看见自己的亲爹一路颓唐消沉。
只可惜,眼前的如姒已经换了进口双核cpu,原先的硬盘记忆虽然还在,情感系统早就改天换地了。因而那一点点慨叹真的也就是一闪即过,如姒唇角的讽刺笑意不改,继续反问道:“当时我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若没有桓宁伯府请来的太医,老爷是不是就死活由我去?但请老爷放心,我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太太既然病重,我去给请更好的郎中,一应医药我都包了。太太若真有病,定然给她治好,至于整理先母嫁妆的事情,我带着邱妈妈整理就行,不叫太太花一点力气。家里的中馈没人打理,也只管给我。后宅里头的事情,老爷先前既然不问,如今也不必太费心了。”
濮雒闻言犹犹豫豫,没立刻答应,却也不敢跟如姒争辩。低头将碗里的茶都喝尽了,又沉吟了半晌,才终于无奈点头:“那也使得。只是你母亲那边,还是先不必去探望了,让她静心养养罢。”
如姒本来也不愿意看见池氏,自然没有异议。至于心里存着的那些疑影,回到月露居时,便从另一个小丫头灵芝口中得了答案。
“大姑娘,听说是池家表少爷不太好,太太急的很,今天中午咳血来着。”灵芝年纪虽小,口齿却很清晰,“按着您的吩咐,我偷偷去问了管家婶子,她说自从池家表少爷带着伤病匆匆挪出去,就搬去了柳树胡同,为了省银子,只找了个苍头照应着,但请郎中用药却断不得。管家婶子说,太太这些日子点灯熬油的忙着算计省钱凑钱,阖府上下的用度都削了,不只丫鬟下人的月钱份例去了一半,连老爷太太并姑娘少爷们的饭菜衣裳都少了,太太天天折腾,又吃不好睡不好,咳了好些日子了。今天柳树胡同的苍头过来禀报,说表少爷又不好了,郎中说要特别贵的药,得好些银子,却也不一定能治好。后来那苍头拿了银子走了,太太就吐血了。”
如姒心中了然,自己刺池朱圭那一剪刀在大腿内侧,没刺穿动脉叫他直接失血死了已经是他命大,但扭剪刀造成的三棱伤口,想来并没有那么好愈合。而且当时池朱圭自己的身体状态说不定是正在“某个状态”,这一剪子虽然没正刺上,但要是叫他吓着了以后不举,那可就断了池家这一脉将来的香火,毕竟他是家中的独苗,池氏唯一的亲侄子。
按着朝露对濮家家底的估算,池氏为了钱也会着急上火,却也不至于吐血,但加上池朱圭的事情就很难说了。
灵芝又补充道:“管家婶子说,其实太太也想将两位表姑娘挪过去,能省府里的用度,也能照顾着表少爷。只是那房子太小,院子里旁的外男又多,翠柳表姑娘跟太太求了好几回才罢了。”
如姒点点头,示意朝露给灵芝打赏一个小荷包:“打听的好,以后多往管家娘子那边多走动,家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只管放在心里回来跟我说。”又转向夏月,“夏月,今后多警醒些,如今池太太对我这是新仇旧恨加在一处,俗话说有心算无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铤而走险的幺蛾子了。多留神。”
夏月欠身应了,朝露又跟如姒说了说买别院的事情,没说几句,便听外头仙草禀报:“大姑娘,三姑娘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