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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吵闹得厉害,榻上的小姑娘动了动身子,总算悠悠睁开眼。起先,那水灵的眸儿是迷惘的,少顷,似乎是被胳膊上火辣辣的疼痛扯回了注意力,她低呼了一声,小小的手掌便要去摸伤处,低低道,“好疼……”
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声口娇嗲软糯,夹着哭腔那么一喊,简直把赵家人的魂魄都给震飞到了天外。七女幺宝是心尖尖上的肉,侯爷夫人都稀罕进骨子里,这么一哭一喊,那不是往心口上捅刀子么?
林妈妈流着泪去掰明珠的小手,柔声哄道,“明姐儿乖,才刚上完药,别拿手去碰……忍忍,乖,忍忍。”
明珠小脸上一片惨白,额头沁汗,将薄薄的刘海儿黏做一团。汗珠顺着细软的小辫子流淌下来,将胸前的衣襟打得湿透,娇小的身子因为剧痛而痛苦地扭曲着。疼,真的好疼……手臂像被人拿火烤一般,教人恨不得拿刀剜了去。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她仍在强忍,小小的身子崩得僵硬,咬紧了唇,生怕一不留神就又要喊疼。
幺女躺在床上,分明痛极了,却咬紧了牙关不肯哭出声。知道女儿不哭出声是怕自己担心,孙芸袖心痛如绞,眼泪也流得更厉害,坐上床沿,伸手温柔地替明珠掖去额角的汗水,哭得几近断肠道,“幺宝,疼就哭出来吧,别忍着……母亲知道幺宝乖,疼就哭吧……”
小小的唇瓣是惨白的,与苍白的小脸一样脆弱。见孙氏哭得伤心,明珠也不好受,口儿微张想安慰几句,谁知疼痛愈烈,竟是溢出了阵儿痛苦的低吟。受伤的是左手,上臂火烧火燎,想是烫得不轻。她吃力地抬了抬右手,朝孙氏伸了出去。
孙芸袖不住地擦泪,连忙将女儿软软的小手握在掌心。只见明珠深吸几口气,小脸上勉强牵起一个笑容,道:“母亲别哭,不疼,真的不疼……”
这副情景,莫说是赵家人,便是一屋子家仆心中也动容万分。赵七姑娘乖巧懂事,这样小的一个娃娃,哪里有什么罪过呢?柳氏同主母不和,可七姑娘却是无辜的,可见这柳如意有副多歹毒的心肠,竟然对这个孩子下这般毒手!
众人心头对柳氏的憎恶与鄙薄愈发深重。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掌中宝,这话半分不假。赵家侯爷向来最喜欢这个幺女,正应了那句捧在手心怕冷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赵青山双目泛红,最宝贝的闺女,自己都舍不得动一根指头,如今却被伤成这样,他哪里还忍得呢!
当即指着柳氏怒道,“当初接你入府,正是看重你温柔知礼,善解人意,没想到是我昏了头花了眼,引狼入室!你还不认罪,要闹到何时!”
柳如意几近疯魔了,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声嘶力竭道:“妾身没有,真的没有!”说着眼风一扫看向明珠,仿佛捉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声道:“明珠……明珠!明珠你说话啊,今日你究竟是怎么受伤的,你说话啊!”
柳氏披头散发,嘴角被嬷嬷的耳刮子打破了皮,血丝糊了满口。她挣扎着就要往牙床扑,一旁几个健壮婆子赶忙将她压倒在地,又是几道耳刮子狠狠抽下去,这情景颇几分骇人,看得人毛骨悚然。
明珠看得害怕,小小的身子不住朝孙氏怀里缩。二郎冷哼了一声,视线掉转看向七妹,神情霎时柔和下来,弯腰轻声道,“幺宝别怕,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如实说来。”
兰珠也颔首,掖着泪蹙眉附声,“二郎说的是。明姐儿,实情如何,你大胆说出来,家主主母都在,绝姑息不了下贱之人。”
明珠微皱眉,小小的右手不安地绞扯衣摆,神色极是恐惧。孙芸袖抱着幺女柔声哄慰,手掌一下一下地拍在瘦小的背脊上。赵青山看了眼小娇娇,竭力压着怒火道,“幺宝,让你说便说,无需顾忌其它。”
家主发了话,那就是铁令如山。明珠小小的身子瑟缩了下,眼儿怯生生一抬,看了眼地上的柳氏,这才小声道,“今日,四姐姐与柳姨娘起了些小冲突,女儿便亲自送姨娘回杨柳阁。”说着抽泣了声,泪珠儿簌簌坠下来,娇软的嗓子哭兮兮道,“女儿请姨娘别与四姐姐计较,姨娘不肯,后来……”
孙氏柳眉倒竖,“后来怎么?”
小姑娘鼻头红红的,吸了吸鼻子才道,“姨娘生气,动手推了女儿一把,女儿没留神儿,便将桌上的茶壶撞翻了……”话说着,明珠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家主,颤声道:“父亲也别责怪姨娘了,是女儿自己不当心。”
“明珠,你小小年纪,为何这样狠毒!”柳如意瞠大了眸子厉声嘶喊,浑身卯足了力气挣扎,“分明是自己浇的滚水,却要诬陷我!”
这模样,同疯妇也差不了多少了。仆妇们满脸轻蔑,反扣着柳氏的双臂扭得死死的,逼得她动弹不得。正是此时,床榻那头传出一声冷笑,众人侧目,却见承远侯狠狠将手边的玉如意甩了出去,骂道:“事情败露至此,仍旧满口胡言!幺宝良善,这个时候还为你求情,你呢?做了恶事还倒打一耙,这样污蔑一个孩子,可见你是个死不悔改的混账!”
碧玉如意落地开花,硬生生碎成了好几截,啪啦一阵响。家主勃然大怒,吓得一屋子人都噤若寒蝉。柳氏吓懵了,愣了好半天才哭喊:“侯爷!明珠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妾身没有推她,真的没有……对了!”她抬眼狠狠瞪向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华珠,声嘶力竭诉道:“今日华珠当着众人打了妾身,妾身才是真正受委屈的啊!”
赵华珠吊起半边嘴角冷冷一笑,上前几步,腿儿一抬狠狠踢在柳氏胸口,狠声道:“打你又怎了?你不过一个侍妾,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给主母难堪!如今又敢对幺宝下毒手,真是不知死活!”
华珠这一脚踢得又狠又重,柳氏吃痛,剧咳了好几声。
“罢了。”是时,承远侯重重叹出一口气,合着眼寒声道,“姑念你诞下六郎,留你一命,不过赵府是留不得了。”说完睁开眼招来数人,“来啊,将这个毒妇轰出府去。”
柳如意从剧咳中缓过神,好容易喘了几口气,听了这话却险险晕死过去。轰出府?不,不!她不甘心,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才得来如今的一切,她还有孩子,她的六郎还在赵家,她怎么能走!
柳氏仍旧不死心,拼尽全身力气挣开了几个婆子,跪行至赵青山跟前,扯着侯爷的衣摆泪流满面道:“侯爷,妾身知错了,妾身真的知错了,求您就饶了妾身吧……”她说着开始磕头,发髻散乱极是狼狈,又朝孙芸袖哭道:“夫人!夫人,求求您饶了妾身,妾身再也不敢了,往后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夫人和侯爷!”
柳如意生得妖娆,无疑是个美人儿,如今哭得梨花带雨荡气回肠,却并没有什么效用。棠梨苑的厢房偌大,除了久珠与礼续,赵氏的几位娘子郎君都在,可皆冷眼旁观,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柳氏说话。下人自不必说了,这个姨娘向来不是善类,又加害了他们人人喜爱的七娘子,啐,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莫说是逐出府,便是杀了她也没人可怜!
柳氏已走投无路,此时只晓得一个劲儿地哭,上气不接下气,抽噎道,“侯爷,您就看在六郎的份儿上,再饶妾身一回吧……”
“……”赵青山垂眸觑了眼,却见她双眸红肿泪眼婆娑,不由又生出些恻隐。
认真说,柳氏这些年确实温顺懂事,又颇具几分才情,甚讨他的欢心。逐出府……这处置似乎是重了些,毕竟此女也是六郎的生母,不看僧面看佛面,或者留用作下等丫鬟也是可行的。
如是思忖着,赵青山正要改口,孙芸袖却蓦地厉声道:“侯爷,您是一言九鼎之人,万万不可出尔反尔!若然,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合室震惊。
主母贯是温婉性子,何曾有过这样咄咄逼人的言辞?
众人纷纷侧目,见向来温婉的主母眼筑冰霜,小心翼翼将怀里的娃娃交给林妈妈,这才站起身,一步一步朝柳氏走来。
“夫人……”柳氏从未见过孙芸袖这模样,一时竟呆愣住了。然而谁也没料到的,狠狠一记耳光在下一瞬落在了柳如意的左脸上。
“啪——”
“这一巴掌,替我儿明珠打。”孙氏杏眼圆瞪,一字一句切齿道,“打你恩将仇报心狠手辣。”
“啪——”孙氏反手又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替侯爷打。打你数年来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没有半分为妇之道!”
“啪——”
“这一巴掌……替我自己打。”孙芸袖用力地合了合眸子,神情冷若冰霜,居高临下地睨着柳氏道,冷哼道,“这些年来,我忍你太久,这会儿子想是不必忍了。我是六郎的嫡母,自然会好生照料他,你也不必有什么牵挂了。”
一连三道耳光都用尽全力,柳如意被打得头昏眼花,倒在地上讷讷回不过神。主母面色冷傲,赵青山诧异地侧目,只见嫡妻雍容端庄,周身竟华贵得教人不敢逼视。她扬手一指,滚金线绣荷花的广袖呼呼声响,沉声道:“愣着做什么?没听见侯爷的话么!将这个贱人轰出赵府!”
一出大戏总算落幕,华珠冷眼瞧了半天,唇角徐徐勾起一丝笑意。转头看,榻上的小七妹仍旧窝在乳娘怀里,皱着小脸娇滴滴地喊疼。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分明有一丝得逞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