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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认知让他的后背忽然出了一层冷汗。
围棋较量的就是占地多少,这样下去,他围多少地,她就能围出相同的地,最为滑稽的是,她总比他多中间天元上这一枚棋子。
轻敌了。
江临无声捏紧了手里的棋子,忽然想自嘲地笑,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就连小时候被送到基地里训练、就连陪Nancy上山时看到那一堆森森白骨和人肉残骸,他都没有过这样明显的感觉——
像是棋逢对手,又莫名让他胸腔里很多培养出稳重的性格而沉寂下去的斗争欲隐隐跃出了水面。
段悠下完一子,再抬头看他时,发现男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而是坐直了身体,眉目沉凝深邃,黑眸紧盯棋盘。
渐渐的,她就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
他凌厉的棋风让她跟得很是吃力,甚至还有那么几次,他故意诱导她征子,险些征到她自己的地盘上。
段悠只好再一次剑走偏锋,放弃了对他的模仿,直接进攻。
男人敛眉,神色还是如往常般,不形于色,却比往常多了一丝陷入深思熟虑中的沉然。
很显然,她的进攻让他难得绷紧了神经,至少是认真起来了。
可惜的是,放弃模仿后的段悠棋力终究不如他,渐渐落了下风,全靠着开局的微弱优势在死撑。
相比之下男人势如破竹,形势一片大好,慢慢的,脸廓不再冷硬,抄着浅缓的语调,落下最后一子,“还要继续下吗?”
女孩握着手里的黑棋,瞳光深浅明灭。
半晌,她松开手,棋子落入棋盒,发出脆响。
“我认输。”
她还是敌不过他。
但至少这一局棋酣畅淋漓,她尽力了。
段悠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死局,对面男人也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这次还有什么话说?”
“没有了,教授。”她心平气和,“是我自己技不如人。”
男人面不改色,从容淡笑,“结果还是和昨天一样,你的努力显得毫无价值。”
“不会。”她顿了顿,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视线仿佛透过他幽黑的眼睛看进了他心里,“昨天我状态不好,心不在焉的,输了棋不仅给我自己落下了遗憾,也让对手觉得没有受到尊重。今天这局棋,就算不为了赢也要下,这是我欠你的尊重。”
欠你的尊重。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很久,男人还是以同样的姿势坐在那里,脑子里还是不停出现着她这句话简单的几个音节。
段悠抿了抿唇,拎起书包,准备先行离开,却忽然听到男人低低的嗓音,不带什么温度,无波无澜地响起来:“第71手棋,如果你没有急于打吃,而是下在这里。”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某个被白子占领的位置,“也许不会败得这么容易。”
段悠动作一顿,循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努力回忆起当时的局势,忽然茅塞顿开。
可是她却又不懂了,望着男人沉静的面容,讷讷问:“你不是应该……希望我输吗?”
“你已经输了。”他道。
段悠自嘲一笑,“是,我已经输了。按照我们约定过的,明晚你不必去,我也不会再胡搅蛮缠。”
说完,她将背包挂在肩上,椅子也推回原位,转身离开了棋室。
男人沉眸看着她的背影,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回到宿舍里,段悠扔下书包,整个人倒在床上,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整颗心空荡荡的。
陈天娇一进门就瞧见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拿起一包零食扔了过去,“干什么呢?往床上一躺,满脸就写着生无可恋四个大字,怎么了这是?”
“娇娇。”段悠把零食放在床头柜上,期期艾艾地瞧着她,“你现在去跟张艳说不打赌了,还来得及么?”
陈天娇愣了下,“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她迅速反应过来,坐在了段悠床边,“你刚才去约江教授了?他怎么说?”
段悠侧着身子,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我让小晓把门票夹在作业本里给他送去了,他看完之后没有马上拒绝,就说要跟我下一盘棋,我赢了他就去。”
陈天娇顺着她的话,无奈道:“可是你输了?”
“输了。”
“很挫败?”
段悠抱着枕头不吭声。
陈天娇见她这样,大概就明白她在失落什么了,自己也不好再指责她,心里一软,反倒安慰起来,“我知道你当优等生当惯了,什么事都好争个第一名。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人比你强,你要接受这个现实。再说……江教授是老师你是学生啊,学生输给老师有什么可丢人的?”
段悠在心里叹气,却道:“娇娇,对不起。”
陈天娇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什么对不起的?江教授那人本来就是个怪咖,你都不知道,他来了这短短半个月里撕了多少女学生的情书了。别人送信他连看都不带看的,好歹你能从他手里要到一个机会,这已经证明你和别人魅力值不在一条线上了。至于赌约……”
她说到这里停了停,段悠也从枕头里抬起头来,眉目间析出浅浅的愧疚和自责。
谁想到陈天娇却只是冷冷一笑,阴测测道:“形式上虽然输了,但事实上你就是比她张艳本事大,她追不到的男人,你随随便便就能拿下。我又没说错什么,不给她道歉,她还能拿我怎么样?”
段悠还是看着她,不言语。陈天娇捶了她一下,“拿出你平时的硬气来,瞧瞧你现在的样,跟小晓那个受气包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段悠重新趴了回去,“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浑身没力气,提不起精神。”
“你生病了?”陈天娇吓了一跳,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不烧啊,怎么了?不会是因为输了一局棋就难过成这样吧?你抗打击能力有待提高啊段悠。”
不是一局,是两局。
段悠望着枕头上的花纹,脑子里乱糟糟的。
难过,好像确实是从输了棋开始难过的。
但又好像……不只是因为输了棋。
那么,她在难过什么呢?
第二天又是没有物理课的周四,段悠有意无意地在办公室和实验楼两地来来回回,可却一整天都没看到江临的身影。
有女老师抱着教材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段悠看向里面,还没找到她要找的人,对方又将门关上,速度快得她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究竟在不在办公室里面。
女老师撩了下头发,整了整衣襟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含羞带怯地瞟了眼对面办公桌后面坐着的俊雅冷漠的男人,随口找了个话题道:“这两三节课课间,门口老有个女学生转来转去的,也不知道要找谁,会不会又是给江教授送情书的呀?”
对面男人果然抬了抬疏冷的长眉,不漏痕迹地用余光瞥向紧闭的门。
女老师见他没什么太大反应,心里暗自欣喜。
这男人深沉得如同一口古井,可他的气质越是深不可测,就越让人好奇井底到底藏着什么奇珍异宝。
他没搭言,女老师清了清嗓子,又道:“江教授,今天是周四,你的课不多吧?”
江临合上手里的书,“嗯”了一声,没说其他的。
女老师环顾四周,见其他教授都各忙各的,没人注意这边,才笑着问他:“你今天晚上有空吗?一块去吃个饭怎么样?”
“今晚?”江临重复着她话里的时间。
男人抬头看过来时,五官棱角分明,有着西方人的立体深邃,同时又兼顾着东方那股沉稳内敛的意蕴,举手投足矜贵雍容,处处透着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的味道。
被他这样无波无澜地注视着,女教师的心跳都快了好几拍,又想到他没有直接拒绝,那就是有戏,笑意攀上唇梢,藏都藏不住,“我有些教研上的问题想要请教你,你要是有空的话……”
“今晚我没空。”
女教师怔了下,“你有约了?”
江临重新翻开手里的书,喉咙里逸出一个淡淡的“嗯”。
女老师看着他眉目低垂,神态寡淡的脸,半天回不过神来。
刚才他明明偏了下头,看起来像是要摇头的样子。
这是为了拒绝她而找的借口,还是……他真的有约?
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期待今天,张艳特意翘掉了课后的舞蹈集训,不到七点就拉着段悠和陈天娇到了剧院门口。
陈天娇一开始打算找个借口推脱不去,后来禁不住对方一个劲儿的冷嘲热讽,咬牙拽着段悠一起去了。
十月份晚上,温度已经渐凉了,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坠入冰冷的夜色中,身后的剧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张艳在人群中扫了几眼,目光回到身旁女孩白净的脸蛋上,嘲弄地勾起嘴角,“段悠,你让林小晓把票交给江教授的时候,对方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就不用死要面子不好意思说了吧?直接承认他拒绝你了,咱们就省得在这冻着了。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