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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没想到,他竟然有本事能从那样的无可转圜的逆境中挣脱。
她还以为,他一辈子就要栽在上面了。
姚贝儿亦是听姓赵的说了段子矜的死讯,再看到男人此刻的模样……
她脑海里冒出四个字——秋后算账。
茶杯里蒸起的水雾虚化了男人五官锋锐的棱角,却没能让他看上去变得更暖,依旧是那副阴沉而冷淡的模样,“说说你都做过什么。”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姚贝儿冷笑,抬手抚了抚发梢,“江临,离婚协议是我从邵玉城手里拿的,你不去找他算账,却来找我的麻烦?”
江临没有表情地看着她,“他现在已经在医院躺着了,怎么,你也想去?”
姚贝儿心里陡然一颤。
四年来,这是江临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
且不说曾经他对她百般宠爱,就算是他们分了手之后,他的态度也始终是温和的。
现在,那些记忆中的温和统统化作了泡影,一点点化成了摧枯拉朽的残忍,每一个字都磨得姚贝儿心尖滴血。
她咬住了唇,嘴角又扬了三分,半晌才道:“你可真是为了段子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邵玉城不是你兄弟吗?你也舍得对他动手?”
男人没吭声,安静地啜着茶,黑眸里的温度却缓缓降了下去。
姚贝儿又道:“就算这离婚协议是我拿给她看的,是傅言和商伯旸逼着邵玉城交给我的,但是江临,你别忘了,这最后一页上的字,可是你亲手签的!如果你要为她讨一个公道,是不是该一视同仁,从你自己开始?”
她以为这样说,至少会让男人迟疑些,可没想到沙发上的男人听了她的话,放下茶杯,唇线抿出陡峭而薄冷的弧度,“一视同仁,是吗?”
姚贝儿愣住。
“你确定,你受得住和我一视同仁的惩罚?”男人的笑意带着淡淡的狷狂和嘲讽,未达眼底。
这下迟疑的变成了姚贝儿,“你想对你自己做什么?”
他还能真对他自己做什么?
男人没回头,只向后摊开手掌,保镖立刻递上来一把瑞士军刀。
他扔在桌子上,眼神却始终没离开姚贝儿那张愈见苍白的脸,平静地问:“想试试吗?”
姚贝儿见到那把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稳住了心神,却还是藏不住语气里的不可思议,“江临,你是不是疯了?”
男人的脸色未见半分起伏,唯独深邃的眉眼沉冷如霜。
他明明看上去很冷静,可姚贝儿却莫名被奇怪的念头攫住了心脏——江临疯了,他真的疯了。
她咬牙道:“你要一报还一报,为她讨一个公道,那她对我做的事呢?你就可以放任不管了吗?她的闺蜜和她的弟弟,还有她那个护花使者唐季迟,毁了我的事业,毁了我的清白,这些又怎么算?我给她看那份离婚协议只是为了让她对你死心,你自己在法庭上的种种行径不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吗?我帮了你,你反倒来责难我,你讲不讲道理?”
男人看了她半晌,才淡漠地开了腔,“你觉得,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是想和你讲道理的?”
姚贝儿浑身一震。
“黑与白,是与非,我不想听。”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办公室的正中央,立体的五官终于全部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之下,却被光线衬得更冷,更阴沉,尤其是一双湛黑的眼睛,深沉晦暗,滤不进去一丁点光亮,“且不说傅言的公司是不是她授意搞垮的还有待商榷,就算真是她做的,我也没有半点意见。”
“你什么意思?”
“还听不懂?”江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除了漠然无情,什么都不剩,他的嗓音极其寒冷,烙在她心上却成了滚烫的伤疤,“我现在就是不问对错!”
姚贝儿的瞳孔猛地缩紧了。
她从来没想到,竟然能有一天从这个男人的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我现在就是不问对错!
她忽然觉得可怕,如果那个叫段子矜的女人还活着,哪怕她是要将郁城闹得地覆天翻,他也绝无二话。
周亦程也震惊地抬头望向这个素来渊渟岳峙、恪守礼法的男人。
他身上的阴冷,恐怖,全然吞噬了他曾经那副温和的脾性。
他蓦地想起来,在这整件事还没闹到如今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时,他对那个男人说:先生,您的为人,我向来敬重。但是今天周亦程想问您一句,如若太太真做了害人的事,您是会出手帮她善后甚至包庇她,还是会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一视同仁?
那时男人没有回答他。
他以为是因为答案太显而易见,所以男人疲于多费口舌。
现在想想,原来在那时候,他就已经在犹豫了。
江临从小受过最高贵严苛的教育,家族将他培养成一个品行端正、极具责任感的上位者。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女人,自小由陈规搭建的框架开始动摇,他几次三番做出了理智和原则所不允许的事情。
终于,这框架在她死去的那一天轰然倾塌。
周亦程简直不敢想,这个男人,接下来,会变得多么恐怖残暴……
当姚贝儿发现自己在颤抖的时候,她已经在江临不动声色的目光中颤抖了好半天。
这让她高傲的脾气有些受挫,却怎么都止不住心里涌上来的害怕,她梗着脖子,仰起脸,冷冷地望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就直说吧!”
江临眄着她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微扯了下薄冷的唇,淡淡地问:“你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他的语气太平静,太自然,就好像只是两个人在谈心时,无意间随口那么一说,带了点不假思索的感叹。
姚贝儿却在顷刻间抖如筛糠,连声音都变了调,“江临,你……你难道还想为了她……”
男人又笑了,抬起手,在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轻轻拍了两下,黑眸一瞬不眨地盯着她,明明离的很近,姚贝儿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为了她什么,杀了你?”
姚贝儿没想到他说得如此轻松。
他却收回了眸光,淡漠道:“不会,她讨厌你,送你去陪她,她大概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宁。”他的语气寻常,似是说着寻常的事,“她会不高兴,会怪我。”
男人望着办公室的落地窗,眼神透过窗户看向天边飘忽不定的云,“让她不高兴的事情,我不会再做,一件都不会。”
姚贝儿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那口气彻底卡死在了胸口。
可在她来不及仔细感知的时候,凌厉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随着“啪”的一声响,她感觉到自己的左脸火辣辣的疼着,整个人也被巨大的力道冲得向后仰去。
她倒下之前,难以置信地望着男人高扬在半空中、还来不及收回的手。
周亦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女人倾倒的身体,“贝儿小姐!”
姚贝儿颤颤巍巍地被他扶住,腿肚子都在打转,她的视线没离开过那个俊美冷漠的男人,瞪圆了眼睛,还没问出口,男人却好像已经知道她要问些什么,毫无温度地开口解释道:“这是在医院里她想打你的第三巴掌,被我拦住了。”
江临从不打女人。
第一次是在校庆典礼上,因为姚贝儿要对段子矜动手,他未经思考回身抽了她一巴掌。
第二次,是段子矜生前没有完成的一巴掌,他替她打了。
周亦程眼里有了隐隐的怒火,“先生,你有什么不满,我任你处置,请你不要再要为难贝儿小姐!”
男人看了他一眼,倒是淡淡应了,“不急,这就轮到你了。”
姚贝儿怔怔地转头看了眼周亦程紧绷的脸,又看向已经举步走回沙发边坐下的男人,咬了咬牙,才稳住了声音:“江临!你有没有人性!”
“没有。”男人回答得从善如流,脸色沉郁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刚才那一巴掌,是她想打而没有打成的。接下来这些……才算是我的。”
他说完话,微抬了下手,身后四个保镖走上去三个,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周亦程压着跪在地上,另一个人拾起了桌子上的瑞士军刀,走到了周亦程面前。
姚贝儿一瞬间有些回不过神,“周亦程!你在干什么,你是傻了吗?你站起来啊!”
她看到周亦程一声不吭地跪在那里,也不理会她,也不反抗,便猛地转向江临,“你不是要教训我吗?为什么对周……”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到了刀子刺入血肉的声音。
姚贝儿脊背一僵,甚至不敢侧头去看。
她听到了跪在地上的男人紧咬着牙关却还是溢出口腔的呻吟,脑海空白一片,耳边回荡的久久都是那刀锋划破血骨的细小的响声。
沙发上的男人微微阖了眼睛,眉头似有片刻的轻蹙,玄黑的眸子里亦是扬起一片雾。
当他再睁开时,眸间却已清澈冰冷下来。
“江临!”姚贝儿也不知怎么,先前无论被这个男人如何对待,她也最多只是觉得鼻头酸涩,可是此刻看到别人为了她跪在地上任人宰割的样子,她的眼泪顷刻间蓄满了眼眶,“你这个畜生,你放了他,这件事和别人没关系,都是我自己做的,你放了他!冲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