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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哑地开口:“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从前对你不够好,所以,每次想起你受过的那些委屈,我总会下意识觉得,你一点都不该原谅我,而你心里,其实也不想原谅我。日子久了,甚至会认为,你当初嫁给我,也是因为某种形势所迫。可能那时候你需要一些东西,而我是刚好可以给你那些东西的人,换了另一个男人,你也会委屈自己嫁给他。”
“我很庆幸,我还有能留得住你的东西;又很害怕,如果哪天我没有了,你会离开。”
他话音很是平静,听不出什么起伏,也没有很明显的温度,但是字字句句都像是尖刺,扎在段子矜心上。
让她觉得有些细密的心疼,还有些喘不上气的窒息。
她认识的江临向来是卓尔不群,自信倨傲的。无法想象有一天他会用如此坦然的口吻承认——他在害怕。
害怕失去她。
他到底有多不相信她爱他?
或许不是不信,只是因为知道了她所承受过的一切,所以更加害怕,更加如履薄冰。
在情感上,他已经亏欠了她太多,若是此时此刻稍微行差踏错,就会彻彻底底地失去她。
“傻子。”段子矜心疼得厉害,眼圈都有点发红了,却还是故作轻松地调侃,“那你对我好一点,我不就不会跟别人走了?”
男人低垂着眼帘,没说话,也没看她。
她抱住他的腰身,“你不要想这么多,我嫁给你,没有其他理由,只是因为我爱你。”
他的黑瞳刚好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很认真、很郑重地,“悠悠,你这样说,我就这样信了。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骗了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她笑着亲上男人的下巴,同样郑重其事地保证:“我不会骗你。”
江临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捉住她胡乱捣鼓的手,淡淡道:“明天外婆回来,和我一起去看看她,嗯?”
“回来?从哪回来?”他外婆离开过郁城?
“嗯。”男人没多说什么,只是把她白而细腻的手拉到唇边,一下下地轻轻啄着。
她说的话,他是信的。
他不该为了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而感到不安。
虽然那些消息,听上去那么真实。
第二天段子矜特意起了个大早,跟江临一起到机场去接机。
对于这件事,江临一开始并不同意,本来已经安排好司机先送外婆回去,中午时他们再过去吃饭,可惜拗不过段子矜一个劲的胡闹,最终逼着她吃完晚饭、不到八点半就回卧室睡下,才准她第二天六点半起床。
饶是如此,她还是好几次困得在后座上打瞌睡。
前两天下过雨,深秋的天气又凉,寒意几乎是穿过皮肤,往骨子里面钻。
男人看着她困倦的模样,握着她冷冰冰怎么也捂不热的手,只觉得又怒又心疼。
他让司机开了暖风,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裹着,这才感觉她的体温回暖了些。
奈何去机场这一路都不太平,她几次被刹车惊醒,睡得极其不安稳。
男人心头那点愠怒全都撒在了司机头上,冷着脸道:“刹个车你要是再闹出这么大动静来,立马给我滚!”
司机战战兢兢,雨后的路不好走,机场高速又时不时的堵个车,怪他咯?
真不知道后面那位祖宗是出来折磨谁的。
别看她在车上睡得迷迷糊糊,到了机场,江临吩咐司机在车里照顾她,想自己去接人时,她却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衬衫,嗓子透着几分沙哑,慢慢打开眼睛,眸光还是混沌的,思维却很清楚,“你别想偷偷走。”
男人轻叹,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睡,我把外婆她们接过来,你再起来陪着聊天,嗯?”
她们?段子矜松开手,揉了揉眼睛,“除了外婆还有谁?”
“子爵夫人。”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总觉得江临说起这四个字时,语气是生生的冷硬。
她那点微薄的困顿霎时间全都散得一干二净了,褐瞳渐渐清明起来,清明得可以看清眼底那些震撼和一丝丝慌张,“江夫人?”
男人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喉结微动,眸光深邃了些,“嗯,怎么,你不想见她?”
她在慌张什么?
段子矜捏了捏眉心,闭着眼睛,敛去眼中的种种情绪,随口道:“我又不认识她,没什么想不想见的。只是我记得……你好像对她没什么好感,所以有点奇怪,你怎么会同意她跟着回来。”
江夫人要陪外婆回国,势必要经过江临本人的同意,凭段子矜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他应该不会想在自己的地盘上见到她。
“她很多年没回来了,这次是外婆亲自开的口,想带她回来看看。”意思是,他只是卖了外婆一个面子。
他把话解释得很清楚,理由也很充分,段子矜再没什么可怀疑的,可是无形之中,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闹不过她,江临最终还是把她带到了入境海关的出口处,不一会儿就看到虞宋拉着行李箱从里面走出来,他出来后过了很久,一位穿着打扮都很低调的女士推着轮椅走了出来,轮椅上的人带着巨大的太阳帽,看不清脸,腿上盖着毯子,亦无法辨认是男是女。
从江夫人一出现,段子矜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身上。
即使她整个人装扮得相当平民化,却仍然掩不住身上那股非同寻常的优雅气质。
看着他们在九曲十八弯的隔离带里穿行,男人的嗓音静静传来:“怎么一直盯着那边看?”
段子矜下意识回答:“江夫人和你外婆出来了呀,你没看见吗?”
男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外婆?”
虞宋拉着行李箱,离她们虽然不算太远,但机场里人潮如涌,两个陌生人也有可能并肩前行,光凭他们之间的距离,无法断定那就是虞宋护送的人。
至于坐轮椅——这世界上坐轮椅的多了去了,光是他们等在这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已经见过四位了,江临的外婆又带着太阳帽,整个人很不显眼。
他这个问题,段子矜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认出的根本不是轮椅上的外婆,而是推着轮椅的江夫人。
但事实上,她和江夫人只是在出发去围猎的时候,在江家正厅门前匆匆见过一面,又隔着黑漆漆的车窗。过了半年多的时间,段子矜也许能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但绝对到不了一眼在人群中能把她认出来的程度。
她攥紧了五指,镇定下来,抬头看着他,做出一点懊恼的神色,“是我认错了吗?”
她这样反问合情合理,男人对上她的目光两秒,才扯着薄唇,冷静地回答:“没有,你没认错。”
说完,他搂着她,慢慢迎了上去。
离近了,段子矜和江夫人对视了一眼,很快错开视线,好像不认识彼此那样。
江临对这个“继母”是很没有好感的,这点她比谁都清楚,但她没想到气氛会尴尬到如此境地。
如果不是江临的外婆开了口,这男人几乎完全无视了站在轮椅后方,面色很不自然的中年女人。
外婆取下头上的帽子,虞宋立刻很有眼力价地接了过去。
只听老人用淡静却暗含责怪地口吻,看着眼前单手插兜、站姿随意,英俊却显得极为冷漠的男人道:“你这孩子,是越长大越没规矩了,都不知道叫人了?”
男人懒洋洋道:“外婆。”
陈周氏瞪着他,“这就完了?”
他嘴角噙着笑,不紧不慢地开腔:“您还想让我叫谁,您说,我叫。”
尽管他一脸虚怀若谷的表情,可细细品来,这态度实在是敷衍得不能再敷衍。
陈周氏很不满意,原本就有许多皱纹的眉头一点点皱得更深了,段子矜见状忙打掉了男人扣在她腰间的右手,走过去温声道:“外婆好,江夫人好。”
男人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段子矜几乎能感觉到两道沉铸而沾染着浓稠的不悦的目光就钉在她后背上。
见她走上来,陈周氏眉开眼笑,拉着她的手,“还是我这孙媳妇乖巧。”
男人亦是徐徐走上前,重新把女人拉回自己怀里,看着老太太,不经意般低笑问道:“这就叫上孙媳妇儿了?”
陈周氏狐疑地看着他,又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江夫人,对江临道:“你们领过结婚证的事,兰心都已经告诉我了。再说……这小曾孙都已经在我孙媳妇儿肚子里了,我这么叫有什么不对?”
“是没什么不对。”男人说着话,却淡淡抬眸瞥了眼老太太身后的女人,眼神乍看上去没有任何情绪,仔细想来却极为深不可测,让人脊背发寒,“子爵夫人的消息也是灵通得很,连我和悠悠什么时候领了结婚证,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尽管他这话三分客套七分讽刺,好像仅仅是看不惯江夫人才这样出言刁难,可段子矜却莫名从他有条不紊的嗓音里听出了些不寻常的内容来。